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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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发布于2005年10月16日,现在大概在<原创文学>栏目的第77或78页)一文,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关注,对此文涉及的情感褒贬不一,也因此感到很多困惑.为此,我再次写下这篇文章,以年青人的心理角度写出大多与《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有关的事,藉此让读者更好的感受其中的情感.如果你是还未读过或是不可理喻《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的读者,请你就此打住,不用再读下去了.因为内容较长,恐怕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只是这篇文章的一个小小的局部.我本来想把那些相关的事写得更详细一些,但实在承受不了其中令人难以琢磨的感伤,只匆匆写了个大概,用《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中杰的视觉和步履来讲述那段情感的历程，也有必要提及杰的往事. 我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其目的并非是有意去触碰爷孙恋﹑父子恋的情感禁区,也非是想借此把那种复杂的情感软着陆于伦理道德之上,更不是美化这种畸形的情感.唯希望同处于这种情感里,或是在这个边缘一直徘徊的人来感受这一切.这些情感剖析出来后,我希望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悲慽慽的忧伤和赤裸裸的欲望,而更重要的是情感里最本质的内涵——人性.也许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甚至可以冷眼旁观.但当你置身于其中的时候,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理智?什么是道义?也许全都沉沦在爱的迷雾里了. 我们可以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他们的泪水.男人也会流泪,那些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激动的泪水,何尚不是生命浪花中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一种对爱情和命运的感慨.男人也会心碎,男人的心何尚不是玻璃心,甚至是钢化玻璃心,一碎就得粉碎.如果你读懂了他们的心和泪水,你就读懂了他们的情感.请用你的情感,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的心灵去感悟他们的泪水,他们的爱吧!
一 “给我从这个房间滚出去!立即!你这个白痴,只知道看电视.除此这外,你还能干什么……”一位中年人乜视着血红的眼珠子,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喋喋不休地狠狠的咀咒着电视前面的那个小孩.那惊魂未定的小孩的眼里流露出力不从心的倔强,迟疑了一下,仍旧停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看一会电视似乎算不了什么过错.他却不知道倔强将会使他得到些什么.这激起了中年人心头的怒火,眼里的红光亮到了极点,象火山爆发似的,把有力的巴掌和拳头落在了小孩的身上.在小孩的一阵哇哇惨叫之后,中年人满腔热血地发泄完连日来出差所受的怨气,精疲力竭的跌落在沙发里,眼里满是不屑的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那小孩始终没有流泪,他知道即使流泪也换不回父亲的怜悯,何必去浪费它呢.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街道后面的码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不以为然的揉捏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双眼扫视着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并不停的望向河岸的另一边.那眼神就象是看到了岸的那一边就是幸福的天堂的那般热衷,也象是在期待着某个人出现的渴望.其实,他知道住在河对岸的爷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原意等,等候爷爷也是一种快乐,一种温馨的幸福.也许,就在下一秒的时间里,那艘快退休的过河小船便会不经意的带来爷爷那摇曳的身影.他会带来明亮的光线洒在我期待的眼神里,然后他会抱着我亲个够.然而,直到对岸的灯火已通明的时候,他的母亲似乎寻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他的时候,无奈的母亲含泪把他拥入怀里的时候,那激奋的一刻并没有降临.他翻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望向夜空,怆然一叹,丧气地由母亲拽住落寞的身体颠簸地移向灯火深处. 上面的那一幕就是我八岁时,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就像与“恐怖分子”朝夕相处似的,常常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无尽头的恐惧,一遍一遍的重演着悲剧,到最后麻木得几乎没有了感觉.我至今都无法理喻父亲为何如此“疼爱”他的儿子.也许是偏爱女儿的原故,唯独对我的姐姐疼爱有加;也许是我在他眼里太笨,总是诅咒我像个白痴;也许我是他的克星,如果不把我时时压住,他就可能有活不下去的危险;也许什么都不是.天知道呢? 父亲曾是一位军人.我觉得军人和暴力似乎并不存在着辩证的关系,但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液里始终扩张着一种暴戾的冲动,让家庭充满了暴力.我的母亲对此毫无办法,常常一边暗暗的诅咒着她的丈夫,一边为我清理身体上的创伤,对于她的沉默,也会让我理解成她简直就是帮凶.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究竟需要怎样的儿子,至少我清楚我不是的.这让我常常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收养的弃儿,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只有在他的怒火憋得无处释放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喜欢“亲近”我,“体贴”我.这是我童年时期父亲与我最多的交流,他用他丰富的肢体语言挥舞着浓浓的“父爱”. 在那种环境中,我几乎没有了童年的梦想,每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会被父亲粗暴的否定.他就像一枚炸弹,令我不敢靠近,一旦走近他,就会有被他炸的面目全非的危险.每次将要激起他肌肉里的那种可怕的力量时,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特别小心,我变得越来越胆小.我仍记得同桌的那位长着一排张扬的暴牙,且比我小一岁的肥妹,总是吹着嘴唇上悬吊着的鼻涕,扭着滚圆的屁股,咄咄逼人地挥舞着肥硕的巨指对我指手划脚,斥责我的不是,而我却怒不敢言.在那时,我就只有一个渴望,渴望爷爷来到身边.在我的心里,仿佛就只有他才能暂时阻止父亲以及别人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他不是常常来我们家,但至少有他在的那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平静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慈爱就能象解毒的药一样,把我身体里的无助一点一点的逼出体外.那种渴望就象病毒一样吞噬了其它一切的理想.所以每次听妈妈说爷爷要来我们家时,我的心里就会象冲破动物园铁笼的动物那般鹊跃欢呼,那就象是久在回旋相连的死胡同里找到爱的孩子的声音. 爷爷住在与我家一江之隔的另一半小镇上的伯父家,偶尔也会上我家住上一阵子.在爷爷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虽然我不能过河去看爷爷,但江水却没有隔断我和爷爷相互的思念.因为父亲过于粗暴,爷爷特别的不放心我,总是为我感到难过,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被“如狼似虎”的父亲吃掉.我也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爱我的爷爷.那个时候我眼里的世界几乎都是冷漠的,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幸福和快乐离我是那么遥远.只有当爷爷很不容易来我们家住一阵的那段日子里,我才能找回我自己.爷爷就像是我的神话,神奇的让我恢复了天真活泼.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能让我很自信的安全感,尽管他已年迈得走路都得杵着拐杖,我也会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会坚强一点.他的嘴角总是招牌似的露出一丝丝会心的笑意,见到我的时候,那笑意徐徐荡漾开来,儒雅的脸庞上的岁月年轮光景的皱纹便匝地里生出许多浓浓忧郁的慈爱,那爱传递到我心里,便使我忘记了一切的不快.放学的时候,我不再是一个被上天遗忘的孩子,爷爷总会准时的在学校门口迎接.那时,我的心暖洋洋的.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会特别的想回家.若是在平常,我会在学校逗留到天黑,才极不情愿的回到那个对我而言极为冰凉的家里.睡觉的时候,我不再厌倦那张呆头呆脑的床.只要能睡在爷爷的怀里,我对床就会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床不再是冷冰冰的,连整个房间都洋溢着爷爷的温暖.我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讲故事的轻柔的话语声中,温馨的进入梦境. 和爷爷在一起,最让我开心也让我心绪错综复杂的事就是我们一起洗澡.他喜欢让我用小手为他搓揉身体,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在我,也是一种乐趣,因为这几乎是我那时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也算是我的另一种拥有.那会儿,我用毛巾在他背上来回的擦,同时打量他苍老的身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象圣诞老人,那醉心的白色总能让我莫名其妙的悸动.他的皮肤松松的,软软的,手抚摸时有种无比的亲切感.他双腿间突起的象个大大的磨菇似的部位令我非常的好奇,有一种强烈的神秘感,神秘得让我从来都不敢去触及.这常常使我产生许多匪夷所思的幻想,那种感觉会让自己没来由的脸红心慌.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多年以后我懂了,什么都懂了,但那一切也只是一片布满灰尘的记忆了！ 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一位须发如银的灰衣老道悄然踏入我的梦境.他皤皤白发下,密密麻麻的皱纹编织成一幅严肃的表情.悠悠然,他对我神奇的一笑,那些皱纹如同波浪一样徐徐绽开,那笑笑得很慈祥,也很诱人,慈善得勾魂摄魄,引得我欣喜地起身下床,向他走去.他一动也不动地立于窗前,静静的看着我.良久,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道:“道者,万物之奥……”其言在那时如同天国的语言,古怪之极,磁性的嗓音仿佛来自深山里的森林,在我身体里不停的缭绕.正怔忡间,他已化成一团清烟,随风而逝.我心中陡然一凛,惊醒过来. 从梦中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力疲筋酸,莫名的感冒了,病得很重,发起了高烧,这令我非常的沮丧.在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就听说爷爷要来为我庆祝生日,于是日思夜盼地等着生日的来临.然而盼来的却是一场令我心酸的病.第二天早晨,正当父亲因我生病,将要耽误他和母亲上班,而又一次气得忍不住那种冲动的时候,爷爷带着一身寒气颤颤巍巍的来到了我的床前.父亲立即把我象一条碍事的狗扔给爷爷照管,然后拉着母亲扬长而去. 那一天很冷,风吹得很急,天阴沉沉的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我应该因为爷爷的到来而感到很欣喜的,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十分的不安,并非是因为我的病,感觉看爷爷苍老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也让我首次那么强烈的为爷爷的年迈而特别的怜惜.这种感觉令我一点也不想去医院,胡乱的吃了一堆感冒药后,躺在床上.而爷爷抚摸到我发烫的额头,执意要带我去医院.我仍坚持留在家里,想等父母下班后再去,我不忍心爷爷为我在冷风里陪我受罪.爷爷被我的固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忧伤的泪光,他一流泪就会让我觉得我似乎伤了他的心,愧疚的我才拖着摇晃的身躯由爷爷拉着我的手艰难的向医院走去.头晕目眩,四肢酸软的我走路几乎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几欲把爷爷拽得摔倒在地.他想背我而行,但试了好几次都直不起腰来,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打针后臀部的疼痛令我走路显得更加趔趄,爷爷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我一旦离开他半步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让我紧紧的靠在他的身边.爷爷吃力的被我拽得怱左怱右的样子使我的心里重得要命. 天空还是那样晦暗,象一张不测的面孔,黑幔似的云层垂天接地.两只乌鸦在我们头上不祥的盘旋起来,欲断人魂似的幽冥鬼魅的叫,那叫声阴冷如铁,叫得我心里发酸.我们走了很久,而那两只乌鸦象送魂归天似的紧随着我们,并不时的哇哇地噪聒,让人耳根不能清静. 在街道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我感觉身体突然被爷爷猛推了一把,使我跌出了好几米远.恍恍惚惚的转过身体时,我瞪着迷糊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一辆闯红灯的奔驰车以“速雷不及掩耳,急霆无暇闭目”之势向爷爷的身体撞去,爷爷当即像即将入水的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才重重的跌在几丈开外的人行道上.那一下也天崩地裂地撞到了我的心里,整颗心都被振碎了.我几乎是爬着扑向爷爷的,当我拚命的搂起爷爷的脖子时,他才艰难的吐出最后的半句话:“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把你……”,后半句被他嘴里呛出的血液所打断.时间在瞬息凝固,我只听到爷爷的心脏沉闷的跳动声,最后无力地趋于平静. 那一天使我产生了一生都悢不完的悢,我悢父亲的自私和无情;恨自已,要不是因我生病,爷爷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凄惨;更悢那位莽撞的司机,是他摧毁了我唯一的幸福,使我从此孤零零的立于心灵的孤岛.世界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唯有阵阵寒风携带着我的爱随梦越飘越远,却带不走我心里的苦痛.怎么也阻止不了忧伤而绝望的泪水随风默然下垂,而快乐和回忆全都被颠覆于泪水之中,残存的只有永志不忘的悲伤. 多年后,我常常站在爷爷的坟前打量这童年的小镇,风漫过这个古老的地方,象一只柔软的手抚过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童年的时光只是其中的一个停格,再多的留恋也经不住抚过后落寂的凋零.
二 三年后. 我被转到市里上中学,寄住在市郊的舅舅家里.本来我是想住在学校里的,而父亲认为我太笨了，需要人随时“清醒”我的大脑,于是把我硬塞给了舅舅.舅舅和舅妈都是本分的人,对人很和气,生活很平淡,疲于工作的奔波,很少有机会和我沟通,他们的话也相当少.他们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的表姐也延续着父母的本分,对我十分客气,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我始终是他们家里的一位客人.虽然我感觉进入舅舅的家庭很别扭,但比起自己的家要平静了许多.我不用再天天面对父亲的冷漠和狂躁,我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好好享受那分已渐渐习惯的孤独,还可以静静的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悄悄地与那个世界对话. 在那时,我依然活在失去爷爷的阴影之中,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心里被爷爷的一切所占据.他就是我心中的山,而爷爷走之后,那座山也彻底陷溺于痛心疾首的深渊里,心里空荡荡的.那种痛苦一直在心里迂回,随着血液在体内快速的循环膨胀,愈来愈加深了我对那种慈爱的渴望.直到文伯出现的时候,才改变了那一切的困境,被他缓缓的拉出了那个痛苦的泥淖. 我到市里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了走路去学校的习惯.我不喜欢乘公交车,我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那种喧嚣而拥挤的环境里面,因为我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类似他们的那种自信和欢乐,也许我真的不属于那个群体.所以我宁愿很早起床,走路去学校,且专择那条远离喧闹而又偏僻的小路而行.那样我可以一边走一边静静的思考,没有人来打扰清晨的宁静.这几乎成了我的嗜好. 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我彳亍(chichu)的荡在路上,视线被浓雾缩短到了最小程度,三米外的物体已无法辩认,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现实,大脑也是一片朦胧.我低着头落泊的向学校走.突然,我感觉身体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围住了.当我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时,才意识到我撞到了别人的怀里,又觉得好象是被人刻意拦住似的.在抬头的刹那间,我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六旬老人的脸,他闪着一双慈爱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笑容里有一丝醉酒似的淡淡的红晕,白白的胡茬上悬挂着细小的雾珠,那些雾珠随着他轻轻的一笑,凝在须尖颤颤的欲垂欲滴.正入迷间,他已伸开双手把我抱入了他的怀里.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害怕,而那种害怕又在一瞬间奇妙的逃得无影无踪.他脸上若即若离的亲切感让我觉得既有些熟悉,而又非常的陌生.这突如其来的碰撞以及他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让我还是本能的后退.也许,他从我惊讶的眼神里看到了我心里的愕然,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侧开身,悠悠的看着匆匆离去的我.我回眸再看他时,他的眼神依然保持着那种慈爱,还多了一分怜惜.但我还是很惊讶,无法读懂他眼眸里的含意,就象梦一样虚幻. 那一整天,我都很恍惚,清晨的偶遇令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了一天的课,能记住的内容却少得可怜.那双眼睛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感觉它们就在离我不远的某个角落流连,甚至觉得就在我的身边.那目光里流露出的慈爱和温柔,让我觉得它们似乎通向某个温暖而美丽的草原,或是通向那挂着我一直都渴望拥抱的夕阳的天边.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的想去追寻.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放慢脚步搜索起来,却没能见到那双慈爱的眼睛.但我确信它们既不是在草原,也不是在天边,而是就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仍然在回家的路上寻找着那双令我充满遐想的眼睛,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天清晨的情景或许是那位老人撞了我之后歉意的拥抱;或许是他为了化解认错人的尴尬.而我总把这事想得很远,也很复杂,心里有太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发觉自己很傻,傻得连路边的树也随风笑得发颤.我越走越失落,眼里也越来越茫然,以至于一辆三轮车急速向我驶来,我都浑然不觉.直到被撞到小桥的护栏上再弹回到地面的时候,我才被一阵巨痛惊醒.那时,从车上匆匆跳下一位卖菜归来的老人,他立即冲向我的身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急切的问: “对不住……撞伤了没有?”我忍着巨痛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我伤得不轻,又慌忙的问: “撞到哪儿了?让我瞧瞧.”我向他摆摆手说: “我没事,你走吧!” “不行,我得送你去医院.”他急得脸都红了,我感到他扶我的手有些发抖,他那颗善良的心令他十分的愧疚和不安,几乎要把我拉向他的三轮车.我看到好几个顿足观望的路人即将向我们围过来,我不愿成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猎物,于是我立即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来.为了进一步证明我没有“受伤”,我咬紧牙关向前走了几步. “真的没事.你不要为此而过意不去,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你快回家吧,天快黑了,”我伸手随意指了指桥头的那排房屋说, “前面就是我的家.”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然后又很诚恳对我说了很多抱歉安慰的话,才缓缓而去. 我扶着桥边的护栏,看着车子走远后,才忍不住跌坐在桥上,腿痛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掀起裤管,看到腿上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血把内衣也浸湿了,立即用纸巾按住伤口.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不让他送你去医院?明明是他撞的你,你真是傻孩子!”我抬头看时,眼睛顿时一亮,面前闪烁的不就是那双我这几天日夜所思的眼睛吗.我觉得伤口的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无助的心仿佛突然有了依靠,呆了半晌才回答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像他那年纪的老人还劳于生计的奔波,生活很不容易.我怎么忍心让他破费呢?况且医院的医疗费很贵的.”他摇摇头叹息了一下,眼里满是赞许的说: “这年头,像你这样能为人着想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但你至少可以乘他的车去医院呀,天快黑了,怎么办?” “您不要把这事说得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好心肠,我只是同情老人而已,”我放下裤脚,直起身不屑的说,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回家再说吧.”说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走动都没力了还说没事. “这怎么可以?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紧锁眉头,心疼的看着我说, “这样吧,去我家包扎一下,我家就在桥头.”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扶着我向桥头走去.其实那时我心里正求之不得.第一,伤口必须尽快处理;第二,好不容易才再次遇上他,怎能就此而去.但我还是歉然的说道: “怎么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回家自己处理得了.” “你别再逞强了,处理伤口要紧!”他说完扶我进了桥头的那橦房屋里面,到第二楼进入他的房间,他让我坐下后,急匆匆的去找东西.我环视了一下他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书香气,他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文人.还没等我打量完他的房间,他已找来一个急救包.他打开灯,然后掀起我的裤管,开始工作起来.他很有热度的手触碰到我的腿部的时候,那温暖随着我的心跳起伏.他的动作很细致,清创,上药,包扎的整过程都很娴熟,专业得就像个外科医生,只是他的手因年龄的关系动作有些微微发抖.我忍不住问道: “您是医生吗?” “不,我是刚退休一年多的老师.我的老伴以前是护士,我年轻时跟他学了一些.”他包扎完毕后,揉揉我的腿,关切的问: “还痛吗?你真的很坚强,酒精浸入伤口那么痛,也不见你有所反应.”我摇摇头,拍拍身上的尘土,他的话令我心里顿时一酸,他怎么能知道我是从小就习惯了忍受疼痛的. 这会儿,天已黑尽.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意识到该回家了,正准备起身告辞,他已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一盏手提灯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不,我不能再麻烦您了.萍水相逢,您帮我包扎伤口,我已感激不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您!”他很无奈的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那么你把这灯带上吧,天黑必用的.”“好的,我明天早上带回来还您.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灯,他替我拉开门,等着我出去,我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惋惜.我走到门外的时候,突然顿足转身对他说: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他把身体斜靠在门缘上,眼里满是期待的说: “可以,只要我能回答.”我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天早晨,我们的相撞是偶然吗?”他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不,绝对不是偶然,我是有意的.”他抱歉的耸耸肩,接着说:“其实在去年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我不明白为何你不乘公交车去学校,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走这条路上学去,我看你的穿着也不象是生活拮据家庭里的孩子.我更不明白为何你的脸上总是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这年纪体现的应该是青春﹑活泼,而不是失落﹑抑郁.所以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常常看见你从我的窗前走过,你那落泊的表情总有一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呵护你.那天早上我控制不了自己,吓着你了吧?”他的话令我心头一热,眼泪都差点呆不住眼眶,那种感动令我几乎控制不住我那想要扑向他怀里的身体,我哽咽地对他说:“谢谢您,我明白了.再见!”我压着激动的泪匆匆走下楼,怀着复杂的心情向家走去,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样子,走了很远才敢回头,我看到他那立在窗前仍然凝望着我的模糊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幸福. 夜里,我静静的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抚摸着伤口上的纱布,心里又暖烘烘的.想着傍晚的事,已是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爷爷走后将不会再有人象他那样关心我了.却没有想到在我来市里的这一年里,还有那么一双慈爱的眼睛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我反复咀嚼着他临别时的那段话,仿佛是在回味一首优美的诗歌似的如痴如醉.他的话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使我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经过那座小桥的时候,他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我把手提灯递给他,他关切的问我: “伤好些了吗?”我傻傻一笑说: “有您那么专业的处理,不好点才是怪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很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我姓文,你叫我文伯好了.别客气.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说, “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谢谢文伯!我叫小杰.”我说完匆匆向学校走.走在路上,感觉今天我的身体特别的轻,走路就象风一样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也让我首次发现时间不再象以前那么难熬,不知不觉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一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迫不及待的向那座小桥加快速度,当那苍老而又孤寂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就会喜不自禁.我又一次被文伯邀请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很宽敞,他的老伴住楼下,他住在楼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房间内上下相通的楼梯居然被一道墙堵了起来,要从屋外的另一道楼梯才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家里除了他和老伴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人了.我好奇的问: “怎么这么多的房间,就您们夫妻俩住呢?您的子女呢?” “是这样的,我唯一的儿子在婚前犯罪进了监狱,后来在监狱生病死了,这楼房本是为他结婚而造的,”他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偷偷轻揉了一下眼睛,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 “别提这个了.谈谈你吧,学习成绩怎样?” “很糟糕,已经差得无药可救了.” “怎么会这样?有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也许我可以帮帮你.你似乎有很不寻常的心理负担?”他眼里的诚恳和关爱令我毫不犹豫的把我童年以及我与爷爷的往事统统倾巢而出.我一提起那些事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冷,冷得身体都会颤抖.他深锁眉头地聆听着我的话,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些,眼里的表情随着我的声音千变万化.当他感觉到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的往外挤的时候,缓缓张开他的双手抱住了我,把我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很暖和,我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压不住流泪的欲望.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在那一刻变得如此的脆弱.我的心里淤塞着太多太多的苦闷,在他怀里开始哭泣,我能感觉到一种安定,好象夜色是温柔的毯子,温暖地盖在我已经疲倦的身上,那是我只有在爷爷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我的泪也仿佛滴进了他的心里,引得他一声长叹,对我颤声说道: “真是可怜的孩子,难怪你没有心情学习,成绩当然不好了,我可以辅导你把成绩提上来.” “可以吗?”我惊疑的看着他,觉得象是福从天降的那般不现实. “当然可以的,现在我退休在家无事可做,能帮帮你也会让我找回做老师的感觉,减少我的孤独感.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如果不常常用脑,很容易就老年痴呆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坚定的说:“你不要推辞了,就这么办.以后你利用双休和放学后的时间来我家,我们从明天就开始.”“我拿什么来感谢您呢?我与您非亲非故,凭什么让您为我这么做?”对他如此盛情的提议,我心里很慌乱,找不到推辞他的最恰当的语言.他慈爱的望着我,就等我点头答应,然后再次狠狠的安慰我说:“用你的成绩来证明我还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就是你对我的回报,象我这把年纪也不图其它什么了.你放心吧,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的.我凭的是你那颗惜老爱老的心.”他的话令我很迷惘.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事实上也没有让我有主见的机会.长辈的话我都习惯的听从,而老人的话更让我觉得仿佛就是真理,我会不带任何疑虑的照他们的意愿去做.顺理成章地,我成了文伯名副其实的学生,而他也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尽心尽力的从不间断的担当了我免费的家庭教师.也许是想让我从沉重的心理负担中解脱出来的原故,他用生动有趣的方式替代了一贯沉闷的教学.让我在接受他教学的整过程中都会体会到他深藏的爱.我的笨拙令他非常吃力,但他却显得非常开心,让我真正领略了老人耐心的极限.我开始有了重生的感觉,被他的耐心找回了自信,也渐渐产生了依赖.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我忘却了烦恼,也忘记了时间.
时间在我的幸福中不经意的溜走,转眼就到了期末.最后一门功课考试完毕后,我才想起要放寒假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寒假意味着我将要回老家,也意味着我要与文伯分开很久.我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来到文伯家.他见了我就问:“没考好吗?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我摇摇头说:“还好.”我幽幽的看着他轻声的问:“您怎么不常出去玩呢?总是呆在家里挺闷的.春节期间您可以去旅游,还可以到亲戚,同事家走走的.”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外出,我乐意享受这种清静,在家里看书,画画也是乐趣呀.”我说:“可是您这样很孤独的.”“老人嘛,就得习惯孤独,”他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过,有你这可爱的小家伙常来看我,我就不孤独了.”“但我明天就得回老家了.”我有些伤感的说. “没关系,你回家是应该的,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不是一样过?”他笑了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事不高兴呀,你真是傻的可爱.今晚在我家吃晚饭吧,为你首次考试自我满意庆祝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文伯家吃晚饭,他的老伴没有和我们共进晚餐,实际上他打心眼里就没有准备她的饭菜.我再看那道上下相连的楼梯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心里有莫大的疑惑,觉得那墙一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的问他: “您的老伴怎么不和您一起用餐呢?还有那道墙是怎么回事?”他听了我的话顿时一呆,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痛得他拿茶杯的手哆嗦起来,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和嘴角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令我的心紧缩了一下,我知道那也许是一个难言的心伤,我不想再揭起他心底的伤疤,便不忍心再问下去.我绕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的双肩,想给他一点安慰.他有点无助的转过脸,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在看我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让我心潮澎湃的慈祥.他缓缓的把他的脸向我靠近,在贴近我脸颊的瞬息,他在空中顿了一下,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有点犹豫不定的吻住了我的脸.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羞涩感从心底窜起,我想要后退,但又无力去抵御他嘴唇热度的巨大吸力,让我把身体保持在那个惊险的位置,任由他仔细的吻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胡茬在我的脸上有力的摩擦,那种酥麻的感觉透过我的全身,令我的身体软软的向沙发里倾斜.他把舌头缓缓滑入我的嘴里,细心的探寻着我口腔里的温度,那舌尖上味蕾的细小斑点激起我献身的欲望,一种报答恩情的欲望,一种可以为文伯做任何事的欲望.那种欲望渐渐地麻痹了我的神智,茫茫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罪,可是那种犯罪竟是如此迷人. 文伯不停的转着头,吻我的间隙屏发出的喘气声令我更加疯狂,那种感觉让我首次贪婪的不能自已.他解开我的衣服,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房间并不热,但那种兴奋让我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愿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想.他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塞入被窝,我的身体已是全部赤裸.他跟着退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微见佝偻、凸肚、皮松、净白、苍老的身体.他双腿间冲动的部位象一盏灯笼映红了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引得浑身发烫.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盏“灯笼”紧贴在我的肚皮上,脉搏似的激昂的迸跳着,令我情不自禁的想把血肉融入到他温暖的身体里. 那一夜让我体验了生命里第一次爱的零距离,明白了爱也可以通过那样的方式得到升化和延续,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也同样是心和身体真诚的需要.所以我没有理由去反对文伯对我那样的爱,并在第二天傍晚,我住进了他的家里. 文伯对我的爱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在他温情的关怀下,我顺利的进入了大学.大学学校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和文伯很难有机会见面了,只有在假期才能匆忙的在他家住上几天.大多时间都是借助电话来减轻彼此的思念,驱走内心的寂寞.一旦我几天不给他电话,他就会急得打电话到我的宿舍,叫人满学校的找,如果找不到我,就会觉得我会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担心得彻夜不眠,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才会安心.所以我什么都可心忘记,但绝不能忘记给文伯打电话.这习惯一直维持了好几年. 在我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文伯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着听我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就象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无力.好象有什么事,又不愿意告诉我.这令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一学期回去见他好几次.然而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欢笑,仿佛我就是他的开心果似的,迅速的消除了我的疑虑.唯一让我感觉明显变化的是他瘦得很快,且饭量很少.我给他买了一些开胃的药和补品之后,又被他匆匆赶回学校.但心里的那种不安却更强烈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雪.深夜时分,一道白光犹如慧星从天而降,在窗外的雪地里溅起一团晶滢的雪花,在雪花的顶端伫立着一位白发老人,俨然是我十一岁最后的那个夜里的老道.这一次,他没有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对我冷然说道: “……万物莫不由之谓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话刚落音,人即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上一次他到来后,爷爷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便不由不感到恐惧和焦虑. 第二天清晨,雪还在纷纷的下着,堆砌了我心里最后的茫然,冷风刮起了汹涌的慌乱.我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告诉我说,文伯病危在医院.那个电话象一阵凛冽的寒风撕裂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和肺都晾在风雪里.我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洒成一朵朵璀璨的郁金香,那一簇簇紫红在瞬间凝成一张血肉模糊的画面,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令我当即晕厥. 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文伯的病床前,他那时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我汪洋的泪水中挣扎了很久,才带着对我万分的牵挂,黯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被他牵过的手,还留有他身体的热度,却拥不住他伤心的离别,那种痛心的永别情景在多年后依然常常令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孤寂的泪仍洗不掉对他沉痛的悼念: 天堂也会下雪吗 雪夜. 太静, 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不忍心惊醒这沉睡的夜;太冷,冷得血液几乎凝固,冰冻的心随之失去知觉. 大地的一切肮脏和黑暗,被这一片银色所掩盖,却掩盖不了心中那永久的痛.洁白的雪使我禁不住一声长叹,惊落了树枝上的冰凌,冲破夜的沉寂,跌落在心间,沉痛而冷彻心底. 痛苦又一次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雪夜,一个多么悲切的夜啊!您走了,正如您匆匆闯入我的生活一样,流星般的划过我的天空.什么也没留下,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的只有被悲痛撕碎的片片记忆和无数个不眠的夜. 那夜,风狂乱的吹着,为您的离去而悲鸣;雪纷纷的下着,让大地为您的去世而穿上素衣.我跪在雪地里疯狂的呼唤您,想要把您唤回,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冻结了,心已碎了,仍唤不停您离去的脚步. 每个雪夜,眼前都会浮现您临走的那一幕. 您无力的抱着我,病痛中的您已不能说话,脸上的微笑已变得扭曲,您用颤抖的手挣扎着为我拭着泉涌的泪水,紧握我的手一直都不愿松懈,直到你的呼吸渐渐的变得微弱.您痛苦的看着我,直到您的心脏无力再起搏,而您还是不肯闭上您的眼睛,只为了能多看我一眼.那阵子,生命从你悲怨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的流失,身体里的温暖被雪风缓缓的冷却.我看见一条冰冷的铁链勒紧你的脖子,无情的拽向那条不归路.一片旋动的深不可测的黑暗迅速笼罩了我,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动不能动的站在原地,揪心的看着你的灵魂被黑暗疯狂地撕咬,吞没歹尽. 我知道,您走得多么的牵挂,多么的忧伤;多么的担心你的宝贝日夜忍受孤独.您很想笑着离开人世,可是您做不到,您的心里是多么的舍不得我,你不忍心我的泪水流成海,你不忍心我的心裂如谷.您为了不让我担心,患病那么久,却一直没对我提起过.每次您都用慈祥的笑,强制掩饰着病痛.只因为您爱我,您从不把压力、恐惧甚至亲吻死亡这样的阴影一股脑的扔给我.我好傻,每一个细节都被您骗了过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您,恨自己不能把您留下.自责象一把利刃,一片一片的剜着我心里的肉,心在擅抖,在滴血,在痛苦中等候着毁灭. 您的离去犹如一场海啸,席卷了我整个温暖的港湾,所有的幸福在瞬间随浪而去,而我却在苦涩的海水里无处着陆.您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从此不再有快乐,只能在泪与痛的世界里苦苦挣扎,在回忆里搜寻您的影子,在吐出的烟雾中回味您的体味.然而回忆就象痛苦的催化剂,让每一根神经都在悲恸的哭泣. 此刻,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早已干涩的双眼迷茫的望向天空,心里不停的问,您在天堂还好吗?那里也会下雪吗?那个世界也是冰泠的吗?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为您披上外衣,为您捎去一壶好洒,为你做一桌好菜,温暖孤独的您;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躺在您温暖的怀里,听您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流金岁月,让您从我稚气的脸上和认真的眼神里,感受那分幸福和快乐;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您不会孤独,不会悲伤,不会默默流泪在天堂遥望着我! 如果我们还有再次相约,雪夜里,您还会回来吗? 三 第二年夏季,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山城重庆.至今我都搞不清楚缘何要来这里,大概是“火炉”两个字的魔力吧. 走出车站的心情如同山城的建筑一样七零八落.虽已时值夏末,但这被喻为火炉的城市依然在高温中沸腾,我的血液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逼得涌出了鼻腔.广场上的人象是得了温疫,耷拉着脑袋,有的懒洋洋的走,有的索性躲避在天桥下喘着气.楼房,广告牌,马路散发的热气以及那些墙壁上林立的空调排出的气体让路人洗桑那似的淌着汗.这火热的天气并没能融化掉我心里的寒冰,文伯离去的痛还冻结在心底.带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我在这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原来的寂寞,大脑机械地支配着身体渐渐习惯没有文伯爱抚的日子,靠着文伯和爷爷留下的片片记忆支撑着生命在这里停留了四年.在重庆的日子,生活就象水一样平平淡淡,心一直空落落的飘无定所,直到我离开山城的那一年才找到了一丝慰藉. 那年夏初,公司搬迁至高新技术开发区.这突然打乱了我的生活秩序,不得不把原来的宿舍搬到由公司租赁的公寓里.其实所谓的公寓就是类似学校里的集体宿舍,宿舍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我几经周折才把行李物品搬到公寓,打开宿舍的门,即迎来一阵令我几乎窒息的脚气,汗臭味.我疑惑地再看看门牌上的号码,才确定并没有走错房间.房间里的人像战死沙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一个人朝我看一眼,只当我是偶而从门外冲进来的一阵热空气. 午饭后,我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处理妥当.那群躺着的“尸体”突然复活了,有人打开CD机和音响,放起了的士高舞曲.两个染着一头黄发的人随着音乐哇哇乱叫,并脱光衣服赤裸裸的来回晃荡,觉得自己就是性感明星似的展示着可怜巴巴的肌体.其中一个可恶的家伙要求比赛手淫,于是他们像两只野兽一般,拚命的来回摆弄着那玩意儿,那个瘦得就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没能坚持多久,就像一条散掉骨头的蛇,喘着粗气瘫软在床上呻吟.那个获胜的家伙更恶心,像当年日军战场上的鬼子,得意的把挤出来的东西在身上疯狂的来回涂抹.我毫无保留的把刚刚吃下的饭菜统统喂给了马桶. 没及我从恶心中恢复过来,一个打扮得过度时尚的红发女郎不知何时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她身上该露的地方毫不犹豫的坦露着,没有露的地方也差不多跌出了小衣.她娇媚的笑着,笑得她眼皮上的假睫毛也几乎跌落,然后嗲声嗲气的对我说道: “帅哥,你是新来的吧?看你挺寂寞的,要不要我找个地方陪你聊聊天,或是玩一下呢?”说完,不管我是否接受,放纵地伸开双手抱住了我的肩,并把她那象是被人打肿的胸部蠢蠢欲动的贴在我的脸上,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我几乎晕厥,吓得我推开她仓惶而逃.冲出门后还隐约听到那女人嗤之以鼻的声音: “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假正经.”引得房间内其它的人一阵狂笑.真为这世道提心吊胆,女人已有强暴男人的发展趋势,白天也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是男人的悲哀. 我逃出公寓,准备到市区买些生活用品,经过门卫室,看到里面有位看门的老人.他像只被晒得发昏的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嘴里象蚕吐丝一样,不停的顺着白胡须向下掉着口水,他裤子的拉链部位已湿掉了一大片.透过他忘记拉上的拉链空隙,还能看到他干瘪的小腹部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头发剃得光光的头反射着亮光,还冒着细小的汗珠,令我有一种想触摸的欲望.他的头侧在椅子的外面,象是在地面与他的头部间有个无形的弹簧似的,一上一下的拉着唇边的口水在空中晃荡.他身体的重心随之渐渐向椅子外面偏移,我有些为他担心起来,忍不住伸手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等了片刻,他意犹未尽的从梦中醒来,手胡乱的擦着唇边的口水,努力地张开惺惺的睡眼,无神的看着我.然后从他的鼻腔里懒散的发出嗡声嗡气的三个字: “有事吗?”我突然想起的确有事要问,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 “打扰您一下,请问公寓里有单人房间出租吗?”他听了我的话,像是没有生意的店主突然有了顾客似的精神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令他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客气的对我说: “有呀!就怕你不满意.” “没关系,只要能一个人住就行了.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说完热情的领着我去了公寓的五楼,五楼空荡荡的寥无人迹.他说夏天很热,这是最顶楼,没有人愿意住,所以一直空着.我随意挑了一间比较通风的房间租了下来.房间很简陋,一架床一盏灯一幅窗帘就是房间的里的所有,连一个插座也没有.虽然夏天很热,但总比那是非之地安全,可以还自己一分清静.
夜里,我关掉灯,百无聊赖的仰卧在床上,整个楼层就象太平间一样,在黑暗中沉寂.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呼吸透过空气从墙上返弹的回音.窗外也同样是黑漆漆的一团,偶有微风卷起窗帘,象有幽灵出没前的征兆那般,阴森森的摇晃.我从来没有过如此黑暗的夜,一种悲凉的气氛迅速笼罩了四周,压迫着眼球浸出了咸咸的泪水,一流泪我就会想起文伯.风吹干泪水留下的印,还让我以为是文伯温暖的手擦过的痕迹.那种朦胧的的幸福感觉才让我得已入睡.这样的夜象永不停息的月球,围着地球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伤感的轨迹,我的心也同它一样没有了春夏秋冬的季节转换,一直在痛苦中冬眠. 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等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公寓门口.我没有带雨伞,下车后即被雨淋湿了全身.看门老人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立即拿出一把伞送我到了楼下,那举动令我感动的认为他比“雷锋”还要雷锋.我谢过他匆匆爬到五楼,正准备习惯性的迎接黑暗的时候,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五楼居然有了灯光.我以为是小偷光顾了我的房间,下意识的冲向我的房门,却发现灯光源于对面的房间.我哑然失笑,恍然大悟的意识到我有了邻居.那门窗里透出的光柔和而温暖,和我房间里的一样都是橙色的,这也是误导我认为失窃的原因. 从那天起,那灯光仿佛是专为我守候似的,迎接着我每晚的归来.虽然我与灯光的主人素不相识,但那种特别的亲和力已经驱遣了我每次回家的孤寂,我有了更多的勇气面对黑暗,我也开始有了想见识邻居的渴望.有时候我又暗暗的责怪自己,其实那灯光给予我的已经够多的了,还渴求什么呢. 周六的早晨,我躺卧在床上慵懒的睡着.迷糊中,一阵忧悒的二胡曲犹如天籁之音,轻轻的飘入我的耳际,唤起我沉睡的灵魂,那声音来自邻居的房间.二胡拉得很好,只是音乐太伤感,那声音荡进我的心里,拽得那些悲伤不停的往上爬,几乎就要把我的身体拉向那声音的源头.我立即起床,打开门即看到对面的门边坐着一位身穿背心短裤的六旬老人.他的头发较短,已白了一大半,像刺猬的刺,很有精神.他白净的脸上戴有一副老花镜,眼镜戴得很低,低得几乎是靠鼻尖在支撑.透过镜片,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眼睛的翻转而颤动,每一根细小的皱纹都蕴含着笑意,组合成一幅慈祥的笑脸.他身体露着的皮肤和肌肉一点也不显松施,可以看得出他一定是喜好体育锻练的人.他盯着面前的乐谱,右手轻柔而又极富节奏感的来回拉动,头和身体也随之摇晃,那动作优雅极了,让我看入了神.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定是发现了睡眼蒙胧的我已站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下缓缓的相遇了,一股暖流随着他的目光流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胸腔热乎乎的.他的眼睛矍铄而充满和蔼,眼皮底下微微凸起的眼袋,让我能觉出他苍桑岁月的历程.他收起二胡,站起身来,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和我相差不了多少.他对我歉然一笑说: “早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揉了揉眼,回过神来,也报之一笑说: “没关系.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想动而已,被您的二胡声吸引了起来.您拉得很棒,可以继续吗?其实我很喜欢听的.”他谦逊的笑笑,仿佛是找到知己似的,脸上有一丝兴奋的红润,谦逊地说: “我胡乱拉的,还凑合吧.你喜欢听什么曲子?”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迅速攫住了我的心. “随意,只要是二胡曲都行.”我对二胡曲情有独钟,那些伤感而低沉的音符总能引起我身体的共鸣.他拉了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是《牧羊曲》,还让我很意外的听了一曲流行音乐《吻别》.整楼层都在静静的聆赏,我的心也随着音符在翻腾.我看着他的脸模糊的变成了文伯的容颜,不一会儿又恢复成那陌生的模样.几滴失望的泪珠悄悄的跌落在我的手心,象抓起了一把忧心忡忡的伤,令我痴痴的靠在门缘上. 他稍做停顿,然后拉起了一首戏曲,居然是文伯最喜欢的粤剧小调,那再熟悉不过的曲调是我曾经多次唱给文伯听的《分飞燕》.我忍不住附和着他的调子唱了起来,心里压抑的情愫在那一刻宣泄了出来.他抬起头奇怪的看着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脸上带着欣喜的微笑,那笑就象是夕阳的光辉,淹没了我绝望的身体,心底那浓浓的无奈和惆怅缓缓的被它浸泡在温暖的空气里.曲终,他站起身来,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惊奇的对我说:“呵呵,唱的真不错,我们老人们的玩意儿你也会唱.你的粤语唱得很标准,从哪里学的?”我的肩被他那一拍拍得我的心里激荡了一下,我低下头说:“不是吧,戏曲的年轻听众也不少呀.我是一位老师教我的,我还会唱《帝女花》.”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那时缘何要学这些,只知道文伯喜欢,他的一切爱好,我都会努力去同化.他吐了吐舌头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以后有时间我们一奏一唱,练练你的唱腔.”他幽默的表情就像个小孩子,令我偷偷的笑出声来.“好呀,一言为定!”我匆匆掩饰住心里的喜悦,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他微笑时,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微笑,穿透了声音,我的心浸润着他微笑的声音. 认识邻居后,每到清晨常常会迎来他亲切的问候和慈祥的微笑,我知道那仅仅是他涵养的体现,但我觉得那问候就是一种极度动听的语言,那笑容也是一种很贴切的关怀.在偶尔一起唱戏曲的傍晚,那种相互配合的默契使我们彼此的了解开始深入,后来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同行;同姓;同喜好(喜欢清静).他离异多年,有一个儿子,在老家蓉城工作.他本来已退休,不习惯于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又出来发挥工作的余热.但我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孤独,像他这年龄不应该是孑然一身的,他看起来开朗的外表并没能遮掩住他内心的寂寞,他孤寂的身影常常使我想走进他的孤独,去读懂他的孤独.然而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令我的心一直彷徨在他的身边,沉浮在他的左右.我想,也许我们只能做彼此心灵的邻居吧,除此之外,我能叫他一声陈伯,也许是我们关系的极限了. 又到了周六,五点多就莫名的醒了,起床去洗手间的时候,遇上陈伯穿着运动服准备下楼.他见了我打招呼:“Hello!”我“卟哧”一笑说道:“您去锻练身体吗?”他做了个飞机滑翔动作,冲我说道:“Yes!你也想去吗?”我懒洋洋的伸了下懒腰说:“很久没有锻练过了,人也变懒散了.”“你看你身体瘦弱,缺乏煅练,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如.”他弓起手臂和身体做了几个夸张的健美动作说:“你看我的肌肉还有形吧,是煅练保持的.”他说完用拳头在我的胸部轻轻的捶了一拳,皱起眉又说:“看你这飞机场,没戏,哈哈!”我见他那滑稽模样,便忍俊不住:“我这肌肉没法和您比,但长跑不一定输哦,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长跑冠军的.嘿嘿.”“那可不一定,你别看我人老了,跑起来照样一阵风,”他扬起眉唏嘘道,“那么,咱们比一场试试?”我被他一激,当即满有把握的说:“好呀.谁输谁请客吃晚饭.”他大笑一气,然后认真的说:“这可是你说的,嘿嘿,你就等着今晚买单吧.” 在那场老与少的较量中,我后悔了.最初的一段路程,我还能免强跟得上陈伯,到了中途就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腿象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沉重.而他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快,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我着急的想,若是输给老人家岂不成了笑话.我越是这样想,心却越急,心一急脚就更不听使唤了.突然,腿部窜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令我跌坐在地,痛苦的喘着粗气. 陈伯见状立即跑回来,蹲下身子诧异的问:“怎么摔跤了?摔伤了没有?” 我揉了好一会儿腿,回过气来,有气无力的说: “可能是肌肉拉伤了.” “你是啷个搞起得嘛?”他一急,四川话也冒出来了.我摇摇头没出声. “都怪我不好,神经质的邀你赛跑,害得你受伤了,严重吗?”他狠狠的责怪自己,然后在我的腿上按摩拍打. 过了一会儿,我试着站起来,踮脚走了几步,感觉并不严重,便笑着对他说: “还好.只是轻微拉伤,没问题.我们回去吧.” 他在我头上疼爱的敲了一下,满脸严肃的说: “你还笑得出来,知道缺乏锻练的后果了吧?” “知道了,您以后早上起床叫上我一起去吧.我真的需要锻练了.” “嘿嘿,你以后就别想睡懒觉了喽,六点钟必须起床的.”他露出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扶着我向回走. 到了我的房间,他扶我坐在床上,然后去他自己房间拿来一瓶红花油,替我在腿上仔细的擦了一遍.他拿起水杯准备给我倒杯水,摇摇桌上的空水壶说: “你小子真懒,开水都没有.” “不是我懒,房间里没有插座,到公寓管理处反应了N遍,也没有人来处理.买了饮水机也没法用的,茶和咖啡就只能是幻想了.”我耸耸肩,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伸手指向墙角的那个纸箱对他说: “那里有一箱矿泉水.” 他从纸箱里拿出一瓶拧开后递给我说: “你就喝这个?” “总比自来水好!嘿嘿” “这怎么行?我房间里有插座和热水壶,以后我给你烧开水.” “我已习惯了,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 “我是当真的,我每天上半天班,下午闲得无聊,找点事做还好过一点.” “为什么要……”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拿着水壶进了他的房间,远远地抛来他以老卖老的声音: “因为你得尊重老人的意见.”从那时起,每当我下班回来,陈伯就会把灌满开水的水壶送到我的房里.那常常让我感到难为情的热心一直固执的延续着,我也只能在无力的推辞中感激涕零的接受.后来我的工作忙了起来,每天都得加班很晚.他索性让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他一把,他自己放水壶进去.那段时间,我工作忙得精疲力尽,脏衣服堆成了山,也无暇顾及.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特意提前下了班.到了房里却发现衣服全都不翼而飞.正觉得奇怪,抬头看窗外的阳台,那些衣服已整齐的晾在衣架上了.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莫大的感动,立刻冲到陈伯的门前.我敲了几下门,灯还亮着,却没有响应,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大声叫喊: “陈伯,开门!”等了片刻,他缓缓的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他浑身赤裸的身体,那矫健中略显苍老的身躯迅速吸收了我所有的目光.我冲他的身体瞟得一眼,便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了.我的心一阵狂跳,眼里全是惊讶和赞叹.我足足看了两分钟才笑嘻嘻的哆嗦着说: “您……您不会是要对我说您的床上还有个女人吧.哈哈!”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跟他说起了俏皮话,大概是被他幽默“传染”的原故.他打了个哈欠,揉着朦胧的睡眼说: “臭小子净胡说八道,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女人?我这叫祼睡,你没见过?”“原来如此?”我装着彻然大悟的神情,掩饰住身体里激荡起的冲动,眼睛假装偷偷地看他的身后.他闪身让我进入房间,慌忙去拿短裤,穿短裤的时候,他在我面前转了几个身,还故意扭了几下秧歌说: “你看我这身体不像是老人吧?” “呵呵,还真是不像,倒是像中年人的身体,皮肤白得我都想摸几下了.”我几乎看傻了眼,竟然忘记了我叫醒他的初衷.他瞪眼走到我的身边,手轻轻的掐住我的脖子说: “说,找我有什么事?又是图纸画不出来了?”我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说: “不是的.您为何帮我洗衣服?您这样做令我更觉得惭愧,本来让您为我烧水已经够麻烦您的了.”他用手指敲敲额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对我说: “这样吧,你做我干儿子,行不?这样,老爸帮儿子就是天经地意了吧?”听了他的话,我茫然的看着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变哑巴了,不情愿?”他小心翼翼的问.“当然愿意了.老爸,明晚我们去喝酒,为您多了个儿子,我多了个老爸庆祝一下!”我兴奋的说.心里虽高兴,但还是莫名的涌起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不知为何而失落. 第二天夜里,我们去了一家酒巴.酒巴里的灯光非常独特,那柔和而极富浪漫情调的光轻轻的落在“老爸”的头上,把他花白的头发在一瞬间晕成了一抺醉人的水红,象中国画里的丹顶鹤那般,格外的醒目.那光也眏得他微笑的脸增添了几分慈祥.他要了两瓶红酒,还外加了好几瓶啤酒.我瞪着恐怖的眼说: “喝完这些,我们今晚还能走回去吗?” “嘿嘿,是你说要喝酒庆祝的.这些酒我们平分,这样才算是喝酒嘛.你不会赖皮吧?”他仰头饮了一杯说, “还愣着干什么?”我战战兢兢的拿起酒杯,另一只手抓抓头想了一会,苦着脸说: “我在考虑待会儿我们回去怎么上五楼,是老爸背儿子,还是儿子背老爸?” “你别酸了.那边有人唱歌,你去给老爸唱首戏曲.”“没问题!”我立即点了一曲《帝女花》.戏曲的音乐响起,酒巴里的人一片哗然,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人唱戏曲,而且还是年青人.我唱毕走回坐位时, “老爸”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笑得很诡异,眼里闪着光.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手捂住嘴神神秘秘的说: “对面有位漂亮的女孩子,打我们进入酒巴就一直盯着你,看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去给她打招呼,机会不要错过哦!哈哈!”我皱起眉头,使劲摇摇头,不屑的说: “罢了罢了,女人是老虎,还是离她们远点的好.”他拿起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 “你脑筋有问题,应该是喜欢,不是害怕.” “那么,您去吧.反正你也没有老婆,老是老了点,不过还是蛮帅的.也许她一直盯的是您也说不一定哦.”我一个劲的贼笑. “德性.又调戏我老头子了.你也应该有个女朋友了,我是为了让她更注意你,才让你去唱戏曲的.”他在我的腰间捏了一下,痒得我趴在桌子上.我摇摇手里的酒杯,对他说: “不谈这个好吗?老爸,酒比女人更美!干杯!” 从酒巴出来,我感觉头昏沉沉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走路就象是失去地球引力似的,轻飘飘的没有了方向感.走在路上的感觉并不是月亮走我也走的浪漫,而是我走路也在走的境界,几乎把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士撞翻在地. “老爸”迅速抱住我的双肩,让我靠在他的身边.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样能清晰地听到他平和的心跳,那种失去多年的温馨在那一刻回到了我的体内,令我软绵绵的攀附在他的身上,陶醉在他独特的体香里.
我的“绫波微步”令“老爸”也跟随我左右摇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推开他的手自己行走.没走几步,又差点摔倒在地,他冲过来拉我.那时,一辆飞驰而来的别克车急刹住停在他的身边,险些把他撞倒,惊得我醉意全无.车上的司机匆匆降下玻璃,露出一张斯文的中年人的脸,然而他的嘴臭得熏掉了他外表所有的斯文,没好气的斥责道: “死老头,你不想活了?”我看着那张满是鄙薄的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的质问道: “谁是死老头?你怎么如此不尊敬老人?你再过几年不也是老头了吗?”他冷笑一声说: “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爸”立即拉住我说: “算了,没有撞着大家都没事.我们回去吧.”那人又冷冰冰抛来一句: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撞死活该.”一股怒火顿时在心头涌起,爷爷被车祸夺去生命的仇恨迅速占据了我的理智.我挣脱“老爸”的手,在那可恶的脸上闪电般的砸了几拳,咬牙切齿的说: “现在让你知道不被人尊重的滋味.”那人的鼻子倾刻涌出了血,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惊恐,没想到像我这样斯文瘦弱的人也会突然变得暴戾无比.我一脚踹在车门上,余恨未消的厉声说道: “请你立即下车对这位老人道歉,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老爸”闻言,惊得抱住了我,匆忙对那人递了一下眼色说: “你快走吧.很抱歉,他喝醉酒了.”那人才缓缓回过神来,被我愤然而起的举动吓得落荒而逃,鼻血还在随风而滴,也顾不得了. “老爸”见车已走远,才松开了手,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的步伐很沉重,脸色更沉.我首次见他走路如此无力,令他的身体显得微微的佝偻.直到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才松开那紧绷的脸.他侧身坐在床边,干咳了一声说: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行为和街头的小混混没有两样.那样做是没有道理的.”“可是,他对您也太不尊敬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那样对待老人.”我仍然对那无礼的司机耿耿于怀. “但最终我并没有事呀,无论他怎样无理,你也不应该对他施以拳脚的.没想到你斯文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强慓的心.”他瞋目的看着我说.“我明白自己很过分,但要是您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也许您不会明白,当年唯一疼爱我的爷爷被那种无视他人生命的‘马路杀手’夺去生命的那种伤痛,我与他们有永恒的仇恨.”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的坐了起来.那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伤痕,一旦被揭起,我就会忘却自己并非是一个粗野的人.“等等,你说的'唯一'是什么意思?”他按住我的肩,让我重新躺下,然后伤感的说: “你的爷爷死于车祸?那真是不幸.”我没有再接话,紧紧闭上眼睛,不想让悠然涌现的泪水溢出眼眶,然而还是堵不住那些悲伤的流淌.他显得吃惊的样子,忧郁的眼神里有一些担心和疑问,他替我擦干泪水说:“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吧.”我本想把那些事讲出来,却害怕不经意的提及文伯.所以我只好锁住我的心扉,没能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艰难的用他喉部发出的那种磁性的嗓音传递出的温柔把心无力的压着,我摆摆手说: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夜深了,您去休息吧.您放心我没事的.”他无奈的握住我的手说: “那么,你就不要再去想今晚的事了,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睡吧,晚安儿子!”他松开手,起身准备回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感觉心里特别的失落,突然的无助令我猛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身,愣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了?你不会还像小孩子,要老爸陪你睡觉吧?”我没说话,只是深情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渴望,只希望他能抱我一下,那怕就一下也是极大的安慰.他也许已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因为我的眼神就象锅炉里喷出的蒸气,逼得他匆匆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他遥望天边的那轮明月,低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不错……睡觉吧!”他俯下身,在我肩头拍了几下,转而移步走向门边,在关门的时候,他显得焦虑的双眼在我脸上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关上了门. “老爸”离开后,他身体的余味还留在房间里,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心里极甜也苦,不明白自己就竟怎么了,总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难道我爱上他了?不,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我的义父,是我的长辈,是我所尊敬的人,他与文伯迥然不同,爱上他是大逆不道的事.我这样狠狠的斥责自己.但又无法抑止这颗躁动的心确及爱的神经.心在情感和理智交错的棋盘上举棋不定,也在那濒危的边缘无力的压缩.这使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打开窗户,想借轻风来理清纹乱的思绪.山城夏夜的风裹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迎面扑来，不远处昏暗的灯火看起来象是在热气中漂浮的红灯笼，风却没有几丝凉意,整个房间就象蒸笼一样,闷得令人心慌.几只蚊虫在我身边来回的晃悠,不知是蚊香的质量太差,还是蚊虫具有了特异功能,总是肆无忌惮的在我耳边“嗡嗡嘤嘤”的盘旋,还不失时机的偶尔在身上偷袭几下.我烦躁的心更加不得安歇,索性把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拿起一迭图纸,卷成筒.在墙上,床头,门窗上乒乒砰砰一阵乱敲.筋疲力尽的时候,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我跌坐在椅子上,把一杯凉水全淋在头上.此时,“嘭嘭”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老爸”见我头上水淋淋的样子,惊奇的问:“你在干什么?是在梦游,还是在打鬼架?半夜搞得那么响,把老人家给吵醒了.”我闻言歉然一笑说:“房间很闷,又被蚊虫折腾得无法入睡.我刚才在打蚊子.”他说:“这样吧,你到我房间里睡,我那里有空调,你这里的确有点热.”我说:“算了吧,习惯了就没事了.”我无法想象睡在他身边,我怎能保持住那惊险的身体距离.我想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却被他固执的拉进了他的房里.他关上门,拿起一条毛巾,替我擦干汗水,然后脱掉内衣,钻进了被窝.看我还傻楞楞的立在原地,于是说: “上床睡呀,莫非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关灯吗?”我笨拙的爬上床.“不用,我怕黑.就这样睡吧.”他帮我理了一下被子,倒头便睡.倾刻,鼾声大作. 躺卧在“老爸”身边,我感到他身体里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在我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牵绊住我火热的身体.而这种气息正在从被窝的空隙中一点一点地钻进我的身体,嬉弄着我的迷乱，我的彷徨.一旦他有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及我敏感的灵魂.他身体里透出的热气既让我感到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空调吹出的冷气让我的心趋于平静.我把身体远远的移向床沿,不敢再看“老爸”一眼.还是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盯着屋顶的吊灯出神.那灯发出的光柔和地射入我的眼里,我倒是想灯光能把我的心和身体全都照得透明,好让“老爸”能彻底看清我的一切.又想那光永久的消失,把所有的一切烦恼都淹没在无尽头的黑暗之中. 突然,熟睡中的“老爸”面向我翻了个身,并把一只手不经意的搭在我的身上.他温暖的手激起我狂乱的心跳,心灵深处燃烧起十分渺茫的欲火,在心里迸发着,又压抑着.每个夜里都这样缠绵着令我忐忑不安的欲望,那种欲望是一种罪恶.每当欲望浮上心头的时候,身体里就会有强烈的罪恶感,正是这种罪恶感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几乎失控的逾越.直到秋天来临,我才得已借口加班,搬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和他拉开了身体的距离,但心依然朦朦的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噩梦. 四 中秋节前一天的早晨,“老爸”照例叫醒我去锻练身体.中途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都挂上了中秋月饼的广告,猛然想起明天即是中秋节.于是问“老爸”:“老爸,明天过中秋,您要回成都吗?”他说:“不想回去了,麻烦!”我不理解的问: “怎么会麻烦呢?成都离重庆并不远,交通也很方便.况且中秋和国庆假连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您就不想和家人团聚?好象自从认识您以来,就没有见您回去过,也没有见您的家人来看望您.”他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他的话说得很轻松,眼里露出的失意却很凝重.他的话令我很不明白,心里一团疑云,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没意思?那么,您的儿子会来重庆看您吗?”他擦去额头的汗珠,不作回答,反而问我:“你呢?回家吗?”我摇摇头,这次轮到他奇怪了,脸向我凑近了一些说:“你又是为了什么?”我说:“您不回家,我当然留下来陪您了,不然这么长的假期,您独自一人,岂不无聊透顶?”他突然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呵呵,这样也不错呀,你也算是我的儿子,和你一起过中秋,也算是父子团聚嘛.”我也笑着说:“说得也是哦!但我们公司明晚要举办中秋联欢晚会,我被策划者安排做节目主持人,要很晚才能回家.”他说:“晚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用上班了,我等你回来.”他说完起身又匆匆往前跑,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跑的姿势显得力不从心.我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想象着令他不想回家的各种事情存在的可能,心里的疑团更浓了. 在我的一再垦求下,晚会的主办人好容易同意提前一小时开始.心里一整天都惦挂着孤零零一个人在公寓等候我的“老爸”,急不可耐的我根本无法融入到晚会的欢乐中.晚会刚进入尾声,我立即扔下话筒,飞身离开会场.抬手看时间已是十点半,于是匆匆忙忙赶到冠生园买了一盒月饼,顺便在旁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打了包,赶回公寓. 跑到“老爸”门前时,门虚掩着.推开门见他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很苍白.我诧异的问:“老爸,您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说:“没什么,身体有点不舒服.”他的声音苍老无力,令我的心里“格登”一下,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我脸色一沉,十分担心的说:“感冐了吧,看医生了吗?”他摇摇头说:“只是感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已吃过药了.昨夜洗澡时受了风寒.”我焦急的说:“您还在发烧,随随便便吃点药能行吗?快和我一起去医院吧,求您了!”我掀开被子,拉他坐起身来,准备帮他穿衣服,他制止住我的手说:“儿子,相信老爸的身体还很硬朗,吃过药已经好了许多,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害怕去医院,感觉那儿的气氛很压抑,让人难受.”我松了口气,慒然说道:“您确信这样没问题?对了,您今天一定没有吃东西吧,这里有月饼和菜,我房间里还有水果,我去拿给您.”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转身回房去.拿钥匙开门时,无意中触碰到钥匙串上的那枚铜钱,那是文伯生前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物.以前,每当我感冐发烧时,也像现在的“老爸”一样不想去医院,一看到医院就会想起爷爷离去的那天，文伯就用这枚铜钱给我刮痧.我心里一欢,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何不让老爸也试试这个传统方法.于是下楼到看门老人那里要了一点清油,回来逼着老爸脱掉上衣,让他趴在床头.我用铜钱蘸上清油,回想着文伯的姿势和力度,在他背脊上刮了起来.刮完后背,然后是刮胸口,喉部.刮到太阳穴的时候,“老爸”看我认真的样子,蓦地把我拥入他的怀里,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腮边.那一刻,我浑身都颤栗了,手里的碟子和铜钱全都掉在地上,油撒了一地.我移动双手去抱他,他又匆匆推开了我,笑了笑说:“你真是古灵精怪,会唱戏曲,会画中国画,连刮痧的老传统也会,这又是谁教你的呢?”我抬起手按住呯呯乱跳的胸口,喘了口气说:“也是老师教的.”他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哈哈,看来你和老师的关系挺不错的嘛.一定是位老教师,是同一人吗?”我拾起地上的碟子和铜钱,用纸巾把地上的油擦拭了一遍,迟疑了一会回答道:“是的,是一位很有爱心的退休老师.”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喜欢老人的爱好?怎么和老人的关系那么密切?”他眼里忽然一亮,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想要说什么,但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硬咽了回去.其实,我也害怕他继续问下去,我不敢再提起那些事.我掏出手机对他说:“老爸,告诉我您儿子的电话号码,让我告知他您病了.”他闻言一楞,神情突然一冷,说:“不要,这点小毛病就不要让他担心了.”我愤愤不平的说:“老爸病了,儿子就应该关心的.能给我一个理由吗?”他避而不答,伸手指向桌上的水果,对我说:“给我削个苹果,我饿了.”我还不死心,削苹果的时候,还追问:“每次提到您的儿子,你就怪怪的,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是吗?你……真的那样认为?其实……也许你太敏感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闭上双眼,匆匆避开我紧逼的目光,这让我更难以置信,不满的说:“您明显在撒谎,分明有事您不愿意对我说,宁可憋在心里,也不讲出来,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子吗?”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屋顶的吊灯,目光呆滞的陷入沉思之中.等了半晌,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好吧,我告诉你.是因为……”在这关键时刻,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电话打消了我高涨的情绪,也打断了他好容易敞开心扉的话. 等了很久,我愤然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我歉然的向“老爸”摇摇头,走到屋外的过道上.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和,还破天荒地带上了几分慈爱.我懂事以来,父亲对我可从来没有如此像个真正的父亲对我说话过.他问我中秋怎么不回家,并关心起我的工作和生活来.这让一直习惯处在被父亲忽略和遗忘之中的我感觉有点吃惊,觉得在他的关爱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企图.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于父亲的偏心.在父亲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儿子,逢年过节不回家,他也从来不关心一下,好象我只是家里的一只孤僻的猫,回不回家与他没关系似的.姐姐未出嫁前,他的心里被姐姐占据着,现在姐姐出嫁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他的心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突然对我关心起来. 父亲的话绕了很多圈子,最后才锁定实质性的问题——我的婚事,我终于明白了他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突然谈起此事,连我自己都很恍惚.这个问题占据了我们通话的大部分时间,我谈得心不在焉,心系着“老爸”将要说出的事.因此我不得不敷衍的答应父亲立即考虑此事,他才极不放心的挂上电话.
回到“老爸”床前,他已经睡着了.我无奈的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老爸”一直回避的问题始终压在心里,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他儿子的眼里也有像我的那种渴望,这个想法一下子钻到我的心里,很迷乱.但又觉得似乎不可能.那事是一个难解的迷,一直窝在心里,那种感觉就象是一个蕴酿了很久的喷嚏,一直凝在鼻尖又喷不出来. 五 一天下午,我坐在工作室里,想着“老爸”的事,对着显示器发呆.突然电话响起,抓起话筒即传来“老爸”急促的声音,他告诉我下班后先不要回公寓,直赴华生园火锅城,他在第六十号桌等候.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匆忙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心里直犯嘀咕,从来都不喜欢吃火锅的他却突然去了火锅城,难道有很重要的事? 见到“老爸”时,他早已点好了菜,大多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桌子旁边还放了满满一纸箱重庆啤酒.我奇怪的问: “老爸,您今天很有雅兴哦.怎么突然想起吃火锅了?是您生日,还是有贵客?”他闻言楞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说: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吗?”他腾出一只手,拧开一瓶啤酒递给我,似笑非笑的说: “很想和你畅饮一番,还是老规矩,这酒我们一人一半.”我伸手推开酒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 “您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别想让我喝一滴酒”他收敛起笑容,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说: “你真想知道,这重要吗?”我点点头,双手叉着腰,露出一种非让他说出来不可的表情. “你猜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呵呵.”他笑得很牵强,笑里藏着几分惆怅.我瞅着桌上醒目的用红色标示的“60”桌台号,试探的问: “是六十岁生日,对吗?”他点点头,手指向热气腾腾的锅里,示意我吃菜.我抓起筷子准备伸向锅里,忽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筷子又问: “您怎么不回家过生日呢?您的儿孙们应该给您祝寿的.”他又喝了一杯,喃喃自语道: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忘记他还有个父亲活在世上了,怎么能奢望他还能记得我的生日.”我又拿起了筷子,这次是用来敲桌子的.我浑身为之一震,差点跳了起来,敲着桌缘,大声叫道: “您说什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当自己父亲不存在似的.”此时临桌的人纷纷望向我们这边,抛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老爸”见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小子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的儿子吗?”我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把头凑过去,小声的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长长的叹了气,猛灌了两杯酒,缓缓说道: “这并不怨他,是我自己活该,只怪当年我一时倔强,和爱人离了婚,儿子对此不满,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们早已行同陌路了.”我的心顿感被针剌了一下,十分惋惜的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能原谅您.那么,您和爱人因何故离婚呢?”他拿起酒杯,在桌上轻轻的敲了两下,举起杯说: “别只顾着说话,喝酒呀.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生日过得快乐一点?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茫然拿起酒杯,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中秋那天他为什么那样子了.当初我猜测的结论,被他刚才的一席话推翻了.但是离婚不至于让儿子恨他如此彻底吧.我的心里顿生疑窦,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为何离婚这一问题上,这使得我不由不忧虑.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思索怫片刻后问他:“今天是您的生日,能说说你的三个愿望吗?” “很简单,一,吃得下饭;二,睡得着觉;三,笑得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啊,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来的人,这是人最现实的本能愿望,如能品出人生如此幸福的滋味,过才是生活的真谛.但是他幸福吗?我无言.“ 老爸”的境遇正好和我相反,命运在冥冥中把我们碰撞在了一起.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他见我笑,也跟着笑.接下来,我们不停的喝酒,酒去了一大半,而菜却一动也未动.那种流入胃里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令我们仿佛找到了彼此生命里某种共同的韧性,酒对于处在寂寞和痛苦中的人来说,是一种依赖,也是一种乐趣.回到公寓后,我看时间并不晚,借故溜到市中心,在新世纪百货的华伦天奴专柜给“老爸”买了一套休闲服,以此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回来时,经过一家乐器行.突然想起“老爸”曾多次说过的话,他说他的二胡和他人一样,也老了,声音也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了.于是我挑了一把最好的二胡,买了下来. “老爸”接过礼物后,狠狠的责惫我不应该如此对他那么好.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眼里荡起了泪花.他又一次激动的抱住了我,哽咽地说: “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呀……”我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像上次一样,匆匆的被他推开.我噙着泪安慰道: “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已把您当成我自己的父亲了,您也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你自己的儿子.”他默不作声,就那样把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抖得很利害,我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许我无法给他以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地亮出肩膀,让一个在尊严中活着的老人以最好的依靠.他身上浮动的是沉甸甸的无助和一丝朦胧的爱,而我永远也咂摸不透那爱里的含意,是爱情还是感激,是依靠还是掩饰. 那会儿,上天湿漉漉的亲吻着两颗干涩的心灵,那温暖如万道炊烟流泄开去,弥散在世界的上空,世界仿佛在那一刻为我们停止了呼吸，唯有一缕缕无言的温柔在彼此的身体间缠绕.我们静静地抱拥了很久,他缓缓松开了手,拿起那把新二胡,拨弄了几下,对我说: “我们一起唱歌吧.” “戏曲?”我呆呆的问. “不,唱开心的歌, 《苍海一声笑》怎样?”接着拉起了那首激荡人心的曲调.我们一起唱了好几遍,一边唱,一边笑.笑得很疯狂,也很心酸.唱到最后一遍的中途,他突然停了下来,那个“朝”字还卡在我的嘴里,拉得很长.他失神的收起二胡,哆嗦地走向洗手间,步伐踉踉跄跄,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我一阵心酸，也感觉特别的疲惫,于是躺在“老爸”的床上假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和衣睡在“老爸”的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好象担心我会像一条鱼,一不留神就会从他怀里滑走.我想,或许他和我一样也渴望另一个身体的安慰,那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本能.我的身体被一层温暖紧紧的包围着,就象在冬日的阳光下晒太阳的那般惬意.他呼吸的热气在我耳边一起一伏,那气流暖得我的耳垂热呼呼的,也痒酥酥的.房间里的灯没有象往常那样彻夜的开着,但黑暗并没有把房间里的一切吞没.我轻轻的转过头去看“老爸”,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轻抹在他的短发上,那白透的部分闪闪的发着光.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那张熟睡的脸苍白,无助,但很安祥,那样子就像个小孩.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些细小的皱纹都皱了起来,又恢复成他醒时的那幅笑脸.他睡得很沉,大抵是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一样,在痛苦中早已疲惫不堪了.他本应该拥有的家庭幸福和温暖把他远远的拋在凝固的冷漠中,命运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无助而又可爱的脸庞使我不禁油然生怜,引发起我细密而真挚的爱情,在瞬间逾越了我们的亲情关系.他的嘴微微的隙着,象橘子的皮圆润而光泽,嘴唇柔柔的向上翘起,仿佛在期待着我的靠近似的,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强烈的吸引住我.我的唇情不自禁的碰了碰他的上唇那儿,仅仅那一下,已使我浑身颤抖起来.爱情里的那种巨大的力量让我开始迷糊的大胆的亲吻着他的脸.那种魔力把我的理智拋向更遥远的夜空,意识里仅存的只有爱,爱就是一切. 过了一会儿,我蹑手掰开他的手,把手伸向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滑动着我的手指.他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肌肉是那样的结实,象磁铁一样吸着我的手.我缓缓地把手移向他的双腿之间,在那儿来回的抚摸着,可以感受到那里渐渐激起的那种独特的颤抖.熟睡中的“老爸”也迷迷糊糊的兴奋起来.我缩身悄悄地向下滑去,双唇在他的身体上小心翼翼的游动,最后停留在他最兴奋的部位放纵着,努力着,忘我的投入到那种无法自拔的热情中.良久,一阵强烈的快感惊醒了沉睡中的“老爸”.他猛然坐起身来,惊恐的望着我,脸色更加苍白了,眼里有一种痛苦,更多的是绝望.他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背对着我躺下身去.他惊恐的眼神令我害怕极了,那眼里的绝望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那时,跚跚来迟的罪恶感使我渐渐的清醒,对自己的厌恶迅速占领了我的身心.乌云在那一刻遮蔽了月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像一个被警察围追的逃犯,电一般的翻身下床,躲回自己的房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再也无法入睡.房间里溢满恐慌的气息,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老爸”,更无法面对自己,无端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道貌岸然.那种感觉愈来愈让我呼吸困难,感觉有一些什么哽在自己的咽喉里面,心在碰痛碰痛的剧烈的路动着.黎明的曙光不知何时已将昏暗的世界微微的点亮,那随之而来的光明即将撕开我心头的黑暗.我越来越感到恐惧,害怕就在下一秒里,响起“老爸”叩起的敲门声.我的耳朵在这时变得十分多疑,能听见各种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声音.比如我听见墙面老化掉沙的唦唦声和门框内蛀虫噬咬木头的吱吱声,还听见楼道里有悉悉索索的人走动的声音.那些声音紧拉起我懊悔的心弦,令我失魂落魄的想溜出公寓.一整夜,我就像是被抽去魂魄一样,看着那扇门,直到天微亮我才如获大赦般悄悄地打开门溜下楼去. 早晨的街道,寒风袭袭,没有几个行人,遇上的都是晨练的老人.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神色鄙夷,偶尔还露出揶揄的笑.在路边报摊买报纸的几位老人见我经过,扔下报纸不买了,好象我是流氓,温神似的,匆匆避开我.甚至我刚刚进入一个广场时,一群跳舞的老头老太们放得流畅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耻,好象我在人群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让自己窒息.我退出市区,把自己藏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对面山丘上有一对眼睛似的黑洞,恶意的乜视着我.我胆颤心惊的呆坐了一整天.天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在天空组成了一副冷笑的鬼脸,狰狞地向我扑来,压得很低,低得几乎把心挤出胸口.傍晚时分,雨终于缓缓降了下来,细雨惊醒了沉浸在羞愧之中的我.我毅然决定回公寓,回去向“老爸”道歉,我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惴惴不安的爬上公寓的五楼,却没有了那熟悉的灯光.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老爸”的房门.我喊他,喊得累了,可是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回音以外,没有任何回应.心里的不安顿时变成了失望,那种失望击溃了所有的勇气.我泄气的瘫坐在地上.突然,背后响起一阵“唦唦”的声音,我回首向自己的房门望去,只见门上贴有一张纸条,随风飞舞着.纸贴得不牢,几乎就要被风带走.我信手撕下,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的是“老爸”留给我的便条: “儿子,我已辞去了这里的工作,回成都去了.家里有很重要的事需处理.今天等了你很久,仍见不着你,只好留此便条给你.请你多保重.” 寥寥两行字在纸上晃动了几下,就静止了.纸条是用图纸的背面写的,看得出他走得十分的匆忙.我盯着纸上的字,无力的把背靠在门上,头一阵眩晕,心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我跑下楼,冲入雨幕,蹲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任大雨犹如触怒神灵一般疯狂的倾泄在我身上,却冲不掉我身上的羞耻.我就像是垃圾桶内的一分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老爸”不能愿谅我昨夜令他痛心疾首的行为,无法再和内心无比阴暗的儿子共处.我亵渎了这段纯真的父子亲情,打破了原本平凡无奇拥有的和谐,令他伤透了心.因此他不得不恩断义绝的遁逃.他本来就焦灼不安的心又被我强行加入了另一种痛苦.大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但我已经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了.雨似乎突然停了下来.实际上,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已看到一双属于老人的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心头一阵狂喜,匆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那位看门的老人.是他撑着雨伞,替我遮住了雨.他关切的注视着我,俯下身轻声的问: “你怎么了?”我眼里的兴奋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原本的木讷,失望的蹲回原地.他见我懒得说话,于是也蹲下身来,用类似《大话西游》里唐僧的语调说道: “年青人,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自暴自弃.你这样会感冒的,感冒了就不能去上班了,而且成了传染源,那就更不好了.你一人出门在外,病了也没有人照顾,要是家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若是家人不知道,朋友也会知道呀,他们会替你担心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回去慢慢想法子吧,这样折磨自己也不是办法呀.”听了他啼笑皆非的话,我还是沉默不语,他沉不住气的拉起水淋淋的我走进公寓大楼,推我上了楼梯,摇摇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门卫室. 夜里,我重新回到了黑暗的怀抱,心又开始了与黑暗悄悄的对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缓缓爬行,灵魂正一点一点的被冷冷的夜拉向黑暗的最深处，黑暗象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整个楼层，漫长的黑夜细细玩味着恐惧的心. 在黑暗的尽头,我的双眼终于猎拿到一丝亮光,一团闪着光的物体在向我徐徐靠近,那位曾两次出现在我梦境的老道士的身影渐渐的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比前次更加糟糕,眼里怒极的灼热蒸煮着轻蔑和失望.这次我没有给他抢先说话的机会,愤然质问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每次你来后,我的一切幸福就会飞灰烟灭?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他冲我苦笑,摇头,却一言不发,用冷峻的目光凝固了我所有的愤懑,只是冷冷的举起双手,手心对向我伸了过来,他的右手心写着一个“道”字,另一只手心写着一个“德”字.那两个字突然闪起刺眼的金光,从他的手心跳将出来,并不断的膨胀,大得象两只怪兽一样向我扑来,惊得我拚命的遁逃,我被那两只“怪兽”像追猎物似的紧紧追了我.惊醒后,我吃了一片安定,又再次坠入梦乡.与其说梦乡,还不如说是梦魇——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阳光总是在地平线上下稍作浮动,而在黑暗的深处,有个东西在蠢动,在挣扎!我拼命地甩头,想要忽略掉那种感觉,而我却在狂奔,我在逃避着什么呢?
天刚亮,我用冷水冲去一脸的倦容,满怀希望的去了“老爸”的公司.但愿能在那里找到他的去向和家庭住址.(和他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我曾多次问过他的住址,他都避开话题不说)可是我问遍了公司所有的人,都无奈的摇头说抱歉,唯一知情的老总却偏偏在昨天下午去了美国,元旦后才会回来.一天很快过去了,我一无所获.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手机.如果“老爸”肯给我道歉的机会,他也许会打电话给我. 一周过去了,电话一直沉默着,没有“老爸”的任何消息.两周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 “老爸”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消失得那么彻底,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在我生命的轨道上闪现过.元旦前夕,我被人事部门告知需调离重庆,到苏州分公司工作.那样,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信手就能捻起把把记忆的山城,乘飞机去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到苏州. 离开山城的那天,一位颇为要好的同事执意要为我送行.去机场的路上,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说了一大堆与我所想的遥不可及的事.他说,很羡慕我有幸去被喻为“天堂”的城市生活,还说苏州的园林如何的别致,小镇如何的古朴典雅,水乡的风光如何的柔和灵巧,云云.绘声绘色得像个苏州通似的.在机场的门口,他还特别提起苏州的美女.并不无夸张的说,苏州美女的声音比人更美,温柔得能把男人醉成一滩烂泥.他甚至煽动我趁机物色一二.我对此索然无趣,对于那片未知的天空,心里除了茫然,还是一片茫然.我傻楞楞的听着他的话,脚却提不起迈进机场的力气.机场的播音器传出最后一遍登机讯息,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我才兜着湿漉漉的心进了机场.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爬升的动作把我的身体紧紧的推向靠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拽住我将离去的身体,是惯性?还是牵挂?心里无限惆怅,只感到眼里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了地球的吸引力,被拉着洒向了那片我一直都不忍心玷污的蓝天.机舱里的乘客稀少,个个脸上都是一幅冷漠的表情.空姐们的微笑此刻也变得僵硬,连一贯温柔甜美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这番景象让我觉得飞机将飞向的不是上海,而是寒冷而荒凉的西伯利亚,或者是阴森森的地狱.我心里倒是希望能飞向天堂,在掠过天堂门口的一刹那,或许能看到爷爷和文伯藏在云雾深处模糊的身影. 六 此后的一年时间,我一直在江南水乡漫无目标的游荡.别具匠心的吴人何等的神奇,他们用勤劳和智慧造就了这个神圣的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世界文化的遗产,到处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一切的一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视觉享受迷乱着我的眼球.整个苏州城恰似一位慈祥老人的脸庞,浓浓古韵的建筑晕成他脸上苍桑岁月的斑迹,纵横交错的河流勾勒成他脸上浓郁的皱纹,城边望不到头的白色新建筑正是他灰白的鬓发和胡髯.这遍土地就是如此的祥和恬静. 白天的时候,我把并不繁忙的工作打点得尽量忙碌一些,努力让自己浑浊的大脑不得空闲.工作之余,我就像一个初次涉足大观园的刘姥,常常兜着好似找回遗失多年的宝物那般的心情,满怀欣喜地在人群中穿行.聆听着吴人的软语,在自己的面具下,与他们交流.只想用眼花缭乱的一切迷乱我的眼睛和耳朵.在这里,没有鄙夷和逃遁的目光,无须去理会心底那些没头没脑的渴望. 夜晚来临,我就躲进那间远离市区的租房里.每当这个时候,屋里那盏明亮的灯就会诡异地让我恐惧起来,它能照透我整颗阴暗的心.我不得不熄掉灯,将身体悄悄地融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偶尔,我依靠在窗棱边,呼吸着窗外泥土的气息,聆听周围的音律,然而苏州此时的夜奇静.我也会神经质地跑到很远的街上晃悠一圈,晚上九点的街道早已寥无人迹,特别在冬季,街上的人消失得更早.这大抵是缘于苏州人早睡早起的习惯,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惧怕来自于我面具下面的那个罪状的面孔吧,整条寂静的大街仿佛只属于我和我的影子,孤独感狼一样的迅速攫住了我的胸口.街灯发出冷冷的寒光,冬季还没有来临，而这光却是那样的冰凌，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几乎拉进了远处深不可测的黑暗.影子是那么修长,那么单薄,我却无力去抚慰她的寂寥和寒意,我甚至开始怀疑她也会不经意的离我而去. 梦境还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爷爷和文伯的身影见的是越来越模糊, “老爸”和那位老道人的眼神却日渐犀利,那眼神告诉我他们有多么的愤怒,多么的绝望.我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慈祥的微笑,也听不到他们慈爱的嗓音,唯有一幅幅严峻而充满忧愤的表情逼着我一步步退向黑暗深处. 近段日子,我越来越憎恨自己,身体在阴冷而干燥的空气里龟裂质变,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肮脏的蟑螂,在空气里传播着病菌和温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与日俱增.大半个冬季,我只好躲在温暖的角落里象一条龟缩的蛇那样慵懒地冬眠.恶梦仍然不断地袭击着我,我的情绪越来越坏.明显老龄化的公司里,年青的同事避我越来越远,而年老的同事却从容地靠得越来越近.我试过用各种方法来拯救自己的灵魂,不再怀念过去,不与任何老人来往,甚至于不向老人藐上一眼.然而效果却近乎渺茫.身边的老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考验的是我的理智,颠乱的是我的思潮.就像一位沉陷极深的瘾君子,受尽了折磨和煎熬,仍然一蹴而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卑劣的双眼囚禁于伪善的面具之下.无聊的时候,我总是呆立在凝聚着水雾的窗前,模糊地看着了无生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路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穿得如此绝非是仅仅畏惧不动声色的寒流的侵袭,更重要的恐怕是躲闪着一种满是无耻且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对面的阳台上,几只不惧严寒的鸟儿兴致勃勃地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仿佛一直在对我评头论足,也象是在嘲讽奚落.大多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收破烂的老人骑车经过,他们绝计不会有半分的停留,好象他们的身后飞舞着炸弹似的,没命的逃亡. 我决定出去走走,高涨的思绪需要严寒的刺激.我突然想到了西山,那儿有个洞穴,我比较适合在那儿呆上一阵子,说不定在那种阴森的氛围里,自己的心才能得以平静地祷告心灵的回归. 去西山的那天,天空依然是那幅肃穆的表情,车上人影萧条,这倒是很符合我拜访西山的情绪. 我在第一座大桥边下了车,打算徒步穿越湖上那两座大桥,以示内心的虔诚.和我想像的相差无几,湖面被一层浓郁的水雾掩盖着,太湖就象一个初生的婴儿,赤祼祼的身体被浓雾包裹着,此刻睡得正酣.我在雾中兴致勃勃的不知疲倦地穿行,沿途只有偶尔象老人颤颤巍巍而行的车辆缓慢的驶过,除此之外世界就仿佛剩下我自己了.望不到头的大桥犹如通往仙境的通道,把我置身于半空,心里顿时平添无尽的憧憬,步伐也随着飘渺起来.一艏不知名的游船悄然从桥下游过,突然拉起一声长长的笛鸣,那清脆的鸣声在耳边久久的回旋, 我首次发现这声音竟是如此的美妙,让我几乎忘却了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此刻,大脑也变得简单了许多,无须作任何的思考和疑虑,一种找回失去多年的自我那般的兴奋突然从心里窜出来.怀着这种心情,我几乎没有费劲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我置身于洞穴深处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为我冒失的行为而后悔了.原以为阴森森的世界能给心灵片刻的宁静,没想到黑暗永远还是那么的神秘,那样的让人不能自已地产生莫名的幻想.我仿佛看到一个在黑暗迷宫里,沿着冰凉的石壁攀爬的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依旧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摔回原地,摔得浑身是伤.浑暗中,几块伫立的石头象瘦骨嶙峋的老人,乜视着细眼轻蔑地观望着,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由不感到恐惧,匆促地逃向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洞口看到的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爬上山顶后,意外地看到一座道观盘座在山顶.在惊叹出奇的道观建筑的同时,已把刚才洞里的阴影一扫而光,我兴奋地移步走向门前,大门里的一个石碑上,一个巨大的“道”字呈现在我的眼前,字体虽已斑勃,仍不减其雄伟的气势,令我不知不觉中看入了神.良久,一声和善的声音把我惊醒,一位中年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他轻声地给我介绍起那个“道”字的内涵.我茫然地听着他的话,越听心里越是害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真就与我梦里的那位老道如出一折,不同的是他说的不是古文.我的背心开始不停的冒冷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的结束语更令我心惊胆颤:“施主,看你的面相和身骨,以及你的悟性,做道士最适合不过了.”我抖拌索索地点点头,心虚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搁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直奔山下而去. 回去的路上,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挤了出来,阳光柔和地抹在我的身上,其温暖并不足以抚慰背心的阵阵阴凉.道士的那番话仍然象冰雪一样在心里翻搅着,同时被某种无端的悔意不屈不挠地冲撞着,衍生着一种令我手脚酸酥酥的麻木.其实原来并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从心里幻化出来的,但恐慌依然在漫延,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浩瀚的海洋,海水澎湃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大脑真空般的毫无意识,只觉得身体好似笨拙的机器,机械的在路上颓废地移动着.感觉还是有疲倦的时候,人也并非是机器,疲劳渐渐地恢复了我的神智.我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公园里的长椅上,掏出MP3,把音量开到最大,听着MP3里那首唯一的歌曲《千千阙歌》,歌声敲碎了心里堆砌的情感.我无神的看着夕阳,就像久病初愈的人,被隔离已久的阳光突然映得眼睛又酸又涩.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色在我紧闭的双眼内变得嫣红,夕阳仿佛在哭泣,滴着腥腥的血.有那么一阵子,几个熟悉的身影恍惚在眼帘上,他们轻轻地向我靠近,我的心一阵狂跳,匆忙睁开眼,那些温暖的身影又在瞬间奇妙地消失在虚无之中. 第二天醒来,我证实了昨日之行的确是一种荒唐,因为我的提包在昨日的混顿中,不知被落在了哪里,包里有现金,银行卡,身份证,名片,这些不并打紧,要命的是保存大量日记和文章的U盘也一并遗失了,一旦拾包人打开U盘,我的隐私将被一览无余,想到这里不免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有焦虑地等候着拾包人的来电,或者幻想着那个包干脆已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命于现实,或许天意也是要让我别再去触碰过去的,因为我早就该遗忘掉那个罪恶的自己.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黑暗还在不断的加深. 七 意外的事终就还是会发生,现实就是这样脆弱,无法去把握.一个深夜,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冥冥中我得知领取失物的消息,这一消息并没有带来一丝兴奋和惊讶,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希望和失望间瞬息万变,只是电话里的那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向我加速,而我却挪移不了半步. 几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区内找到了拾包人的住址.我在门前呆了足足半个钟头,而没有勇气敲响房门.天知道他有没有打开我的U盘,看里面的内容,他会不会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眼光看我,只能祈求于上天了.正当我举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涌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太白了,就象银子似的闪着光,轻盈地向后飘逸；他的眉毛也差不多都白了,映衬着他有神的双眼;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白,不过白得很不寻常,那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慈祥.我的手还停顿在空中,一路上早已设计好的开场白和台词,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凝望着他,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迟疑,但温和极了,一点一点地帮我捡起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勇气.终于,我挤出了一丝笑容,腼腆地问道:“我是小杰,我没有找错人吧”.“没错,我等你很久了,你现在才来……”他话还没说完,手已紧紧握住了我.“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很冷”,他拉着我说.突然传来的温暖令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感到那温暖把我引进了客厅,安置在沙发上.他取出茶杯冲了茶递给我,然后又慌忙跑进里屋拿出我的包来.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的温暖感染着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我绝望的心灵,象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冉冉缭绕于我的身上、脸上、心里.他打开包放在我的面前,轻咳一声说:“包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他的胳脯碰了碰我,此时我已开始有点敏感,浑身传来一丝奇异的颤栗.我慌忙取出包里的两千元现金,随手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他说:“非常感激您,这是酬谢金,请您收下”.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迅速地向外推,并帮我把钱全都放回了包里,然后严肃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们做个朋友吧,你和我的儿媳还是同乡呢,她也是重庆的.” “她也在苏州?”我言不由衷地问,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知所措.“不,她和我儿子还有孙子都住在重庆,就我和老伴住在这里”.他把身体向我靠近一些,温和地看着我.在他看我的那一刻,我激动的心沉缓下来.“那么,你没有别的子女了?”我又问.他点点头,拿水壶给我添茶.我突然注意到他握茶杯的手颤抖得非常历害.我立即接过茶杯,担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受过伤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因为心脏病引起的左手颤抖.”我顿然明白为何他脸上那不寻常的白,一种莫名的冲动令我突然抓住了他颤抖的手,我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并没有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讶,反而握住我的心,并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来说:“都这样两年了,已经习惯了,不要担心.”他的手指向我传来无法抗拒的温情和无助的颤动.我只好把自己靠向沙发的靠背,我呼吸困难.不得不匆匆松开手,拾起那份原本的矜持,对自已的厌恶感又渐渐地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间迸发出来.我意识到不能再多停留,迅速起身告辞,在他无比惋惜的眼神中,迷惘地逃逸.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他的家里.那天,天下着雨,雨并不大,但我的外套还是湿透了.一路上我没有撑伞,拎着礼物的双手已顾不得雨伞了.虽然带着礼物,心里还是不踏实.其实,直到坐在他面前,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而那根已被深深确及的神经牵扯着我的心无力地抗拒着不名其就的冲动.希望我的此次来访仅仅是为了感谢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情,我为自已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他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惨白和无助,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眼里的欣喜.他拿出一条毛巾替我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滴,嘴里喃喃地责备我不爱惜自已,象他这样病了才知道身体的重要.然后他又硬让我换了一件他的外套,他的衣服仿佛还留有他的温暖和淡淡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亲切,正如他表现的那样,把我当成老朋一样非常热情地谈了很多事.其实,我并没能静下心来倾听他的话,心神不能同步地敷衍着,眼睛却在他的白发、眼睛和颤拌的手之间徘徊.只有当他谈及他老伴时,我才开始集中注意力.他说:“我的老伴已把灵魂和生命的大部份时间都交给了耶稣，常常去教会，几乎就很少呆在家里.”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心脏病人身边是要有人关照的,万一病发作了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唉!我尊重她的信仰,其实她这个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自从我当兵后就养成独立的性格,婚后一直没有改变,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她在无聊之际才认识了一些信仰耶稣的姐妹,和她们常常来往.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反正我的身体也这样子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重庆的孙子,他的父亲在去年死于车祸.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想去重庆住一段时间,可这身体也不允许呀!”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以相像他的生活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奈,更重要的还是他的病,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担心的问:“那么,如果你的病突然发作了怎么办?”“能自救就自救,不然就坦然面对死亡.我都死过好几次了,还算幸远活了下来,并积累了一些防范经验”,他憨然一笑说,“死亡对我来说是自然规律,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说:“你在这里坐一会,看看电视吧,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说完把电视遥控器塞在我的手里,我本想起身告辞,他已经走出门去.我坐在原地,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眼睛不停的望向门口.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似乎快要黑了,快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来,下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干什么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才没有问他有什么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帮他.我决定下楼去看看,刚打开门就看到他拎着几袋子菜,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我埋怨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菜,着凉了怎么办:”他傻笑了一下说:“没事,很高兴你今天来看我,我想留你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特意买了些川菜的调味料,今晚多来给你炒几个川菜,我是从我儿媳那里学的.”接着他就着手清理袋子里的菜,我不知道怎样帮忙,只好站在旁边观望.他颤抖的手并没有影响到他做事的速度,很熟练地切菜,备料,炒菜.没多大一会功夫,几道香喷喷的川菜就摆在了桌上. 吃饭的时候,他很热情地为我挟菜,但我就是没有胃口,心里还想着那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他突然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我微微一笑,掩饰住脸上的愁云,扒了几口饭说:“没有想什么.嗯,菜的味道很不错,地道的川味.”他很敏感,双眼盯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千万不要为我的生活而担忧,我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还活着,虽然给人感觉有点孤单,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知道怎样去适应环境和调节自己的心态.一个人的生活好与不好,取决于什么样的心态.心态就是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你认为好就是好,你认为不好就是不好,好与不好全在于人的一念之间,这就是心态.消极的心态让人失落,消沉,而积极的心态则让人充满希望和精力.就比如说,一个人失业了,消极的人会说:‘唉!又得辛苦找工作了.’而积极的人会这样说:‘嘿,又有机会找工作了,也许会遇上更好的机会.’可以想像这两种不同的心态导致的结果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没一个好的心态,恐怕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相信幸福和快乐就在身边,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感受.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很开心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有同情心的孩子.”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并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说道:“哎呀,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冬季的菜易凉,快趁热吃吧.”他的话让我一怔,想不到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心态,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我默然颔首,心里顿时不由为面前这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好几次的老人如此洒脱地面对因难甚至死亡而惊叹,我还有什么理由担心那么多呢? 晚饭后,我抬头看窗外,雨还在下,外面一片漆黑.他又看出了我的心思,干脆直截了当的说:“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下这么大的雨,就在我这里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上班吧.”他的眼里满是关怀,温和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好吧,认识你我也很高兴,特别喜欢听你说话,很有哲理.但……不知我住你这里方便吗?”“没问题!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很高兴的样子,泡了两杯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下后伸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我坐下后,他慈爱地伸出左手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苏州习惯吗?工作开心吗?”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故作轻松状说:“很好呀,苏州是个好地方.”他摇摇头说:“但我觉得你并不开心,你一直很忧郁,为什么呢?有什么事让有心里有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想提及往事,装着不承认,反而问他:“你就这么肯定?”他点点头,提高语调说:“你别不承认,自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从你眼里发现了你的问题,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的内心很矛盾也很茫然.”我很惊讶他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于是自嘲的说:“是呀,我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才不是呢，你很聪明.”他的语气很坚定.我说:“你简直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他缩回放在我腿上的手,然后改为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杰,这都是我用心感受出来的,其实你没有必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烦恼和困难,有时也会犯错,当事情发生后,我们不应该停留在指责别人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们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多事都是复杂的,矛盾的,有双面性的.对与错没有明显的界线,从不同的角度﹑高度去看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但我们应该记住一句话,过去不等于未来.什么事都不是完美的,要保持一个平常的心去对待一切事情.爱你身边的一切,不要被狭隘的爱窒息了你继续去爱的勇气.”他又把手转移到我的后颈,轻轻地掐了一下脖子,故作严肃的说:“你还说你很开心,你看你的额头都皱成这样了,笑一下吧,笑掉你的烦恼.”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在学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愤愤不平的说:“你学得也太夸张了吧,有这么难看吗?”他终于笑了,指着我的脸说:“对,就这样了,笑起来可爱极了.以后你有心事最好不要闷在心里,久了就会有压抑感”我佩服地说:“你真不简单,才认识我不久,就好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似的,对我如此了解.我承认自己常常忧郁,但是矛盾的心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任何事都不是单方面的,有很多因素,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吧,那就是自卑的表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对幸福的渴望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并非是你自认为的可能是邪恶的卑劣的欲望,你强加给自己一把枷锁,把自己本能需求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很脆弱的位置,这就是你矛盾的原因.”我点头称是:“想不到你的心比年青人还要年青.”他得意的说:“这就我常常和年青人交流感悟到的.” 夜里,我感到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睡在他的身边,我心犹如大海的海岸不论大海如何波涛汹涌澎湃,但海岸依然平静.长久的心结被他打开了,感觉很轻松.是呀,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些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正因为如此,我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伸手抱住了我，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抚摸着我的胸口，他的手带着颤颤的温暖,我感到好幸福.他的手渐渐地深入到我的睡衣里面,在我的肚皮和胸部来回地移动.他的手带着暖意,一直暖透我的心.他的动作很柔顺也很粘捻.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唇舌开始发干,渴望一种被滋润的感觉,那种渴望被他的手拽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吻住了我在嘴唇,湿湿的,灼热的双唇把我的整个身体凝聚在那一个可以让我付出整个身体的接触点上.他吻走了我的寂寞,吻走了我的忧伤.我们仿佛置身于纯洁朴清新的大自然中,我们的热情与大自然的奔放融会在一起,爱把我们包围.我想上天没有理由指责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因我们的心和身边的一样自然纯洁,并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我们的激情在这刻无法抵挡的温柔里陶醉.最后又象巧克力一样融化进温暖的阳光里.我感觉不像是在做梦,好像是真实的,但我也顾不得多想了,紧紧地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我们的腿交错在一起,我们的爱交织在一起,很幸福也很沉迷,就算外面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去理会,心里没有更多的想法,就这样紧紧相拥绵绵而吻已足够了.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我还仿佛在梦里.唇边还留有他的余吻,这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精力.这一次我没有再责怪自己,也没有考虑到将来我们会怎样,我只知道不管他有什么因难,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去帮助他,关心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爱,直到我目睹了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景后,心里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我刚吃过午饭准备上班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微弱,非常吃力,而且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清楚,猛然意识到他一定出事了,于是飞快跑出公司,在公路上截了一辆的士就直扑他的家里.他的门紧闭着,敲门没有反应,我一急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不假思索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冲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正躺在地上,电话的话筒还悬在他的头边摇晃.他的脸色惨白,双眼无助的看着我动弹不得,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心脏病人急救常识,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想到了三个字:120.在我准备打电话的时候,他拚命示意我拉他起来,我扔掉电话,扶他坐了起来,他才似乎回过气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近才听到一个“走”字.由于我的惊慌失措竟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努力说:“抱……我……走……”声音很痛苦,也很凄惨,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很可怜.我抱起他走了几步,他嘴时还在嘟囔:“走走……走走……哟……”于是我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着走,由于他行动迟缓,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差点连我一起摔倒.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痛苦的眼神让我心酸得要命,我宁愿替他承受这痛苦也不愿看他这样子.走了十几圈,他好不容易才舒了几口气,也许是行走时的运动让他的血脉渐渐地恢复正常.他已能开口说话了:“小杰，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听他这么说,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他示意我放他坐下,他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我把他放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伸手示意我弯下腰,他颤抖着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说:“小杰,别哭!我已经没事了.在发作之时我已吃过药了,我的几个兜里都放得有救心药,随手可取,只要能我走动一会,血液循环正常就没事了.”我一下子蹲下身子,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哭着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他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说:“有你在,我就死不了.”我抬起泪眼看他的脸,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慈祥,他的唇边又绽放着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也那样忧伤,他说:“我不怕死,但活着也是幸福.”那一刻我明白我不忍心看他离去,除了同情,还有深深的爱. 从那时发病开始,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在医生的再三要求下,才同意住院治疗,每天都得输水两次,并用治疗仪进行治疗.起初几天由他老伴在医院照顾他,没过几天老伴也病了.他治疗的时候不能使用手机,对治疗仪有影响.我只好每天去医院.每天他都给我介绍新来的病友和他们的状况,有时还有某某病友离开了人世,听得我心里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不过还是老天有眼,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后,他的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 有一天很巧,同房间的病友有的出院,有的转院,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我.夜里,我照例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杰,睡着了吗?”他突然叫我,“睡我床上来,好吗?”我翻身下床,进入了他的被窝,他帮我盖好被子,然后从被子里面抱住了我.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身体有点僵直.我转头看他,他正温柔地看着我,那温和的眼神迅速消除了我紧张的情绪,这时我早已满脸通红,心中仍似那天真孩童般透着无尽的喜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指头.思绪又飞回到了童年,爷爷总是在我睡觉之前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那慈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这个冬季很短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整个冬季都很温暖,即使气温低于零度,我的也里也没有一丝寒意,因为有了“爷爷”我不再觉得冷,不再觉得时间漫长.就这样过了几个温暖的冬季.一转眼,又一个冬季快结束了.春风的脚步已踏进了这座古城,唤醒了沉睡在冬季里的大地.护城河边的柳枝冒出了嫩芽,草地也渐渐地绿了.燕子剪剪地飞来剪断了末冬的最后一丝寒意,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就象婴儿的微笑那样有一种难以拒绝之美.心里充满新一年的希望,希望“爷爷”的身体更好,也希望我们的爱也象这春天一样发出灿烂的色彩. 正当人们沉渗在春天的温暖中的时候,非典来了,人们在恐慌之中数着日子生活,每天都有坏消息不断传来.我越来越担心年老的“爷爷”也会被那魔爪拽去,嘱咐他尽量不要出门,有事或要买东西由我代劳.他却显得很乐观的样子,开玩笑说我有点草木皆兵了,他认为只要注意个人卫生,不去到人群里去就没事的.更气人的是他居然说苏州是一块福地,历来就没有受过什么灾难,所以这一次也一定没事,担心是多余的.但到了月底,他不再乐观了,因为一个噩耗传来,沉重地给了他一击.那天,我买了几盒刚推出的降压保健药品,及时给他送了过去.开门的时候,他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脸色很苍白,眼里无神,一脸的茫然和悲伤.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问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突然抱住了我,眼里噙着泪水,半天不说话,我更急了:“快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他缓缓松开手,双手捂住脸,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悲伤地说：“我的儿媳牺牲于非典，我可怜的孙子现在双亲都没有了，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悲伤和无助，我必需得去重庆.”这个消息让我为之一震,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收缩痉挛.这个时候出远门真的很危险,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况且他又是如此悲伤.我抱住他的头,让他看着我,我说:“爷爷,我陪你去,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他推开我,摆摆手断然地说:“不行,你有你的工作,你去了再回来要被隔离两周的,那样你的工作就耽误更久了.”说完就要去收拾行李.“工作宁可不要,也不希望你冒险去重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我再次恳求,但他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去,最多就是让我送他到机场. 进候机室的时候,他抱了我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悄悄地说:“我会想你的,保重!”然后仔细端详一会儿我的脸依依不舍地进了大厅.我站在机场的广场上,心里很沉重,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听到飞机离开地面的声音,抬头遥望飞机升上天空,载着满怀悲伤的“爷爷”消失在云层里,飞机带走了我牵挂的人,也带走了我的心. 八 以后的日子,我整天在焦虑之中度过,既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非典,还有他的孙子,幸好我的父母都在国外,我不至于为他们也那么担心.每个夜里都被恶梦惊醒,大多时间睡不着,曾经一度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不过,还好他的孙子有台电脑,他可以每天给我发邮件,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和他的心情,频率用得最高的两个字就是“想你”,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就盼他能早日回来.谢天谢地,非典终于被控制住了,中国人民松了一口气,我也安心了一些.他的孙子也恢复上课了,准备来年的高考,打算高考后到苏州上大学,迁到苏州来长住.“爷爷”也在痛苦中挺了过去, 我为他高兴,也暗暗地为我们的将来感到迷茫,心里无限的期待和思念.几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漫长的一年快要过去了,时间又轮回到了冬季,此时此景让我回想起每当冬季的时候,我们一起多么的幸福,但现在天各一方,彼此都有说不出的感伤.他发来的邮件越来越显示出他糟糕的心情,但我又无法揣测究竟什么事,让一个很乐观的人变得如此消沉的事一定不小,我问过他几次,他也没有明确的回答,我的心里再次悬了起来.终于,他回来了,就在春节前夕.我们重逢在他的家里,他看起来很憔悴,显得疲惫不堪,我以为是长途旅程的原因,没有在意,简单的聊了一会就回去了,打算等他精力恢复后再去见他. 奇怪的是,自从他回来后就没有和我再联系过,那段时间她的老伴在家里住,我也不方便过去.我很担心是否病又犯了,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刚巧是他接的电话,我说很想他,他说马上到我的住处来. 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就立即冲到门前,打开门,他慢慢地进来，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就象几天没有睡觉似的，他一把把我拥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一句话也不说.我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让他的身体斜靠在我的身上.过了一会,他大概是累了,拉着我坐在床上,然后把我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双手撑在我的两边,凝视着我的脸.在他凝视的片刻,那双眼睛对我诉说了万语千言,说尽了这长久等待和渴望.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那些皱纹更多了,也更深了.我感叹岁月不饶人,摸索那苍桑的脸,恨不得一下了抚平那一条条深深的纹路.他的头轻轻地伏了下来,准备点上我的唇，我甜蜜地闭上眼睛.他不停的吻我,多么温暖的一个长吻.他压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拥着我,双手在我身上探索,我抱着他的双肩,沉沦在幸福之中.我们开始脱对方的衣服,突然,他停了下来,提着裤子做贼似的冲到门边,打开门看外面,又立刻关上了门,愣在那里.我和上衣服,走到他的身边安慰他:“爷爷,这楼里没有其他的人,你在担心什么?”他神情怪异地穿好衣服,又拉着我躺回床上,我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胸口安慰他.接着他讲起了他和孙子的事,他说孙子爱上了他.我对这事感到意处,但也非常理解.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深爱着我的爷爷.我只能劝慰他用心去引导孙子把心态调整好,用心去学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爷爷”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矛盾,他深爱着我,但孙子的事也很重要.我愿意等,只要他平安的活着,不管等多久,我都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后悔.除夕的前夕,他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回重庆,我还没来得及去送他,他已上了去机场的车.我再次感到失落,但是我理解他. 自从“爷爷”再次离开后,生活以平静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是否有他的新邮件,看他的邮件就是一种享受.除此之处,就是在夜里回味那些暖人的冬季,有时候也会想起爷爷的慈祥,文伯的儒雅,“老爸”的幽默,还有梦里那个老道人的威严.心里时常感叹人生既会有如此多的感动的感伤,这就是人生.生活赋予了我们很多东西,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生活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感受和回忆,生活才不会是一片空白.我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那些让我体验生活的人.笑对人生吧,我这样鼓励自己.我发觉自从认识“爷爷”后,我又成熟了很多,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让我不再在过去的忧伤中蹉跎岁月. 但是一封来自成都的信又把我拉回到了过去. 收到信的时候,我很紧张,迅速拆开信封,里面有两份信纸,其中一份已经发黄,外面还用透明胶布裹了一层,另一份是新的信纸.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发黄的信纸,一看署名,顿时目瞪口呆,那四个字“你的老爸”让我一阵眩晕.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儿子: 近来可好? 我一直在犹豫是否给你写信,我的心里很矛盾.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拿起了笔.现在写信也许太迟了,但我一想到你还在忧虑之中的那张无助的脸,就心难安,夜难眠,一直担心你一定还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煎熬.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的性格.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关爱他人.令我时常牵挂,也令我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来,而那么决裂地离开了你,我的自私深深地伤害了你.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的歉意.因此,有些事情有必要让你知道,让你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错,希望你不要再背负沉重的包袱.先谈谈离开重庆的情况吧.离开重庆时,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很担心我的快定会让你伤心,我恨自己这样做.我的心里也很失落,因为离去意味着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脸. 到成都之后,我先在儿子的家里住了两个星期,由于不堪忍受他们的冷眼,我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屋,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突然大病了一场,一病就是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天天都要吃中药,大部份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你送给我的二胡就挂在床头,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你.每天都惦念着你,也很希望有你在身边,至少我不会如此寂寞和消沉,想给你写信又怕你冒然来成都,所以有很多话一直压在心里,等病好了再说吧,谁知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离婚的事吗?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喜欢游泳,特别喜欢到江里去游.那时年青,体力好,一次要游好几公里远.有一天,巧遇一个不慎溺水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我把他救了起来.他苏醒后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说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用一生来报答我,所以要求认我作义父.我看他很诚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往来,渐渐地我们产生了爱意,这种不被人们所理解的关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从他完成学业到参加工作,再到婚姻大事.作为他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非常重视,催促了好几次,他就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有一次跟踪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顿时一场家庭间的矛盾就开始了,他的父母到我家和我老婆大吵一场,最后不了了之.我的老婆羞愤之下提出离婚,而那个男孩不堪忍受亲人的羞辱服毒自杀身亡.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家庭从此被悲痛和仇恨破坏.我的生活也彻底被摧毁,一度生活在悲伤和愧疚之中.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恶棍,一个肮脏可怕的人.我好不容易等到退休,我才去了重庆,避开那些怪异的目光.在重庆我开始了平常的生活,也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但没有料到就那么离奇地遇上了你.我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可爱的模样,更喜欢你善良的性格和爱心.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也很希望你将来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希望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我一直在伪装和逃避.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在乎什么,我也一样需要.但是我给不了你,我不想毁了你的生活,况且我所纪也大了,不能沦为为老不尊的境地,我只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就害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你.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事对不起我,我很感激那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安慰.作为你的老爸,我很幸福. 儿子,请原谅我迟来的道歉,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一直牵挂着你的人:你的老爸 我匆匆翻开另一封信,从字面上看是最近写的: 儿子: 我试着把那封信寄到你的公司,但被退了回来,打电话到你公司才知道你已调往苏州,准备再给你寄往苏州的时候,我出了意外,一天我早上我去煅炼的时候,被车撞了,小腿骨折,治了半年才恢复,所以信迟迟没有寄出. 我希望你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也希望你看到信后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身体很好,一个人自由自在.最近有一件事今我啼笑皆非,进退两难.我受伤的时候,好心的邻居老太太对我很关照,对我就像对她老公一样细心照顾,她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她最近表示想和我结伴安度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嘿嘿,儿子,你帮我想想怎么答复她为好呢? 你的老爸
我把两封信轮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就像被针深深地刺了一下，我的心在文伯走之后失去了痛觉，而现在却是那么的痛，疼得我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老爸”和蔼而充满笑意的脸恍惚就在面前，只是那张脸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苍老﹑憔悴.我的心被挖去一块肉似的又被揪了起来.泪水已不知不觉湿了手里的信纸. 老天不应该让一个好心的老人独自承受如此多的磨难和委屈,还得饱尝寂寞和悔恨之苦.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而早点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他也许不会离去;如果当时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不冒犯他,他更不会离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痛苦的事了.想到这里,我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暗暗骂自己一声:“混蛋!” 我立即动手给他回了一封信,简明扼要地谈了我现在的情况,以及对他目前状况的担忧,并附上了我的电话号码,以便他联系我. 很奇怪,一周过去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电话.我又连续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焦急地试着用各种方式联系他,但还是一筹莫展,只差没有直身去成都了.当然,我不能冒然去成都.这对于“爷爷”和“老爸”都欠妥, “爷爷”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突然间冒出一个“老爸”来,想必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老爸”那边,也许他已经接受了那位邻居老太太，两人结伴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就这样闯过去,只怕搅乱他很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生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了.
那段时间, “爷爷”那边的消息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孙子在他的悉心关怀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高考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苏州大学, “爷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在七月底迁回了苏州. 爷爷回来后,我们见过几次面.虽然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但当我再次看到他如释重担的笑容,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他对孙子的未来非常乐观,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他谈及孙子的情况时,从他的言语间,我明显感到他的孙子仍然放不下对爷爷的特殊情感.这一点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因为我对此深有体会.他的孙子表面上和爷爷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内心还是深藏着对爷爷的爱.只不过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成熟了,懂得了怎样去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不再引发孙子的问题,我提醒“爷爷”尽量抽出时间去关心孙子,不要为我而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爷爷”还是常常来看我,每次我都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我很担心增加他的烦恼,但闷在心里又总觉得对不起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怎样面对父母.其实,他早就查觉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就偷笑着看我到底能憋多久. 又一次他来看我,他实在忍不住关切地问我:“小杰,你心里有事想告诉我,但你又在担心什么,你是否担心我知道后会难过?你担心这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要闷在心里好吗?”听他这么一问,我忽然大有喜色,伸手按住了他的腹际,扬眉,现出询问的眼神.他会意地抱住我,开始吻了起来.一阵温沉之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他听后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往窗外望去,过了许久,悠悠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就不是你的爷爷.你的毛病又犯了,看来我得准备一把大直尺随时放在床头.”我不解地问:“用来干吗?量长度吗?”他露出神秘的一笑,又故作严肃地说:“打你的屁股.”然后他坐起身把我身体翻转过来,准备扒下我的裤子.我立即翻过身握住他的手,告饶地说:“哈哈,别打了,我说就是了.” 我重新又回到他的怀抱,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他听完之后一阵沉默,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静得可怕,如果有一颗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到针尖撞击地面的声音.我的心又碰痛碰痛地跳了起来,浑身不能动弹. 良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说:“小杰,如果你不去关心你的‘老爸’,那就不是你的性格,你也做不到.我能理解你,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你有时间还是到成都去找找吧,我知道你也非常担心他.但是无论怎样,你……还是我的宝贝.”我隐约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酸酸的味道,于是我摇摇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叹口气沉默了. 有人把爱比喻成一片美丽而神秘的原始森林.如果可以这样比喻,那么我和“老爸”就是那片森林里的两个探险者.我们在丛林里相遇,然后惺惺相惜,风雨同舟去寻找那片自由的净土.当我们彼此之间产生爱慕时,一个叫着“顾虑”的野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老爸”为了保护我免受伤害,而主动跑向另外一个方向以引开敌人,结果他们双双坠入深谷.而我也在慌乱中不慎失足于一个叫着 “愧疚”的深谷.从此我们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各自在荆棘中爬摸滚打数年之久,但彼此依然牵挂着对方.后来我遇到另一个身负重伤的探险者,在他的帮助指引下,我终于走出了深谷,并找到了前方的路,我们相互搀扶着前进.当我回头望时,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我,那声音似乎在呻吟,在喘息.我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山林.我想再回到“老爸”跌下的那个深谷去寻找,但牵着我手的人,我能忍心让他独自前行吗? “老爸”的爱让我体会到爱是一种承担,温暖的承担.因而将我们相互的命运密切扭缠,但我们在那个联连点上失去了重心,此时对他苍凉的似乎在求助的声音,我怎能不去爱那个膝盖已被撞得青紫,脸被吹得粗糙,心被划出伤口,灵魂被磨得沧桑的“老爸”呢?冬季又到了,我还是习惯地蜷缩在“爷爷”的温暖里.他就像是冬季里的炉火,让我的心有地方取暖,只要在他身边,什么样阴晦的天气也不会影响到我温暖的心情. 能跟他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满足.上天把我投进了一个空虚寂寞的怀抱,那怀抱顿时温暖充盈起来,他的四季也同样都拥有了甜美的梦想. 我没有去成都,也不敢去想这事,一想起来就头痛. “爷爷”倒是问过我几次,都被我敷衍了过去.我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再次失去平静,我们的心在经过长期的等待之后,已经累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生日又快到了, “爷爷”打算和我一起过生日,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但生日那天,他的孙子要参加学校举办的主持人大赛,希望他能去现场支持鼓励.我毫不犹豫地让“爷爷”去了学校,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打扫房间.我把房间清理了一遍,又用湿布把家具、物品、墙面和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我很专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不知疲倦地重复.我突然发现我乐于此类事情,这样心里就没有空闲去想问题了. 干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天刚黑就躺下睡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以为是“爷爷”打电话来为今天的事道歉,所以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儿子,生日快乐!”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会令人振奋的声音,多么体贴的语言.没错,是他,真不敢相信,几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住我的生日.一颗激动的泪珠迅速从脸上滑落,感谢上天,他终于有消息了! 我猛然坐起身,手紧紧握住手机,生怕就在那一刻工夫信号突然中断.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此时的心境一点不为过.突然的幸福令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老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一次伤心地哭了,哭得很久,也很幸福.他静静地听着我哭泣的声音,似乎也在暗暗落泪.泪水渐渐地理清了我的思绪,我开始和他谈起了我的往事.但我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他离开重庆后我一直以来的感受;第二,有关“爷爷”的事.我害怕他在知道他离去后我是那么内疚和伤心,同时现在已有了相爱的人,就再也不联系我了.当然第二件事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告诉他,但第一件事我将把它永远埋在心底.他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说:“儿子,天意呀!”然后他告诉我,他以子女反对为由婉言谢绝了邻居老太太的好意,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并说如果有机会,想来苏州看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挂断电话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拎着生日蛋糕的“爷爷”,脸上满是歉意的笑……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矛盾,再也难以入睡,心在苏州和成都之间摇曳不定,直到黎明时分才被一阵疲惫合上了眼.那个道人又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微笑,那笑慈祥得近乎神秘.他说了一句,“无情者,乃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不以情爱贪欲以守其身也……”然后轻抚一下我的额头,哈哈大笑几声,接着随风消失在黎明的天空里.那笑声还在房间里回荡,我觉得那笑声很奇特,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意义,是讽刺,还是同情;是劝慰,还是鼓励?我猜不透,也想不明白.或许答案就在这黑白交替的黎明吧. 此时黎明的天边开始映出一丝桔红般的霞光,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闪现出三条身影,有一位年青人搀扶着两位老人向那霞光的深处追寻而去.
本文为考古一派会员原创作品，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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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发布于2005年10月16日,现在大概在<原创文学>栏目的第77或78页)一文,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关注,对此文涉及的情感褒贬不一,也因此感到很多困惑.为此,我再次写下这篇文章,以年青人的心理角度写出大多与《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有关的事,藉此让读者更好的感受其中的情感.如果你是还未读过或是不可理喻《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的读者,请你就此打住,不用再读下去了.因为内容较长,恐怕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只是这篇文章的一个小小的局部.我本来想把那些相关的事写得更详细一些,但实在承受不了其中令人难以琢磨的感伤,只匆匆写了个大概,用《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中杰的视觉和步履来讲述那段情感的历程，也有必要提及杰的往事. 我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其目的并非是有意去触碰爷孙恋﹑父子恋的情感禁区,也非是想借此把那种复杂的情感软着陆于伦理道德之上,更不是美化这种畸形的情感.唯希望同处于这种情感里,或是在这个边缘一直徘徊的人来感受这一切.这些情感剖析出来后,我希望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悲慽慽的忧伤和赤裸裸的欲望,而更重要的是情感里最本质的内涵——人性.也许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甚至可以冷眼旁观.但当你置身于其中的时候,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理智?什么是道义?也许全都沉沦在爱的迷雾里了. 我们可以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他们的泪水.男人也会流泪,那些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激动的泪水,何尚不是生命浪花中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一种对爱情和命运的感慨.男人也会心碎,男人的心何尚不是玻璃心,甚至是钢化玻璃心,一碎就得粉碎.如果你读懂了他们的心和泪水,你就读懂了他们的情感.请用你的情感,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的心灵去感悟他们的泪水,他们的爱吧!
一 “给我从这个房间滚出去!立即!你这个白痴,只知道看电视.除此这外,你还能干什么……”一位中年人乜视着血红的眼珠子,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喋喋不休地狠狠的咀咒着电视前面的那个小孩.那惊魂未定的小孩的眼里流露出力不从心的倔强,迟疑了一下,仍旧停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看一会电视似乎算不了什么过错.他却不知道倔强将会使他得到些什么.这激起了中年人心头的怒火,眼里的红光亮到了极点,象火山爆发似的,把有力的巴掌和拳头落在了小孩的身上.在小孩的一阵哇哇惨叫之后,中年人满腔热血地发泄完连日来出差所受的怨气,精疲力竭的跌落在沙发里,眼里满是不屑的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那小孩始终没有流泪,他知道即使流泪也换不回父亲的怜悯,何必去浪费它呢.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街道后面的码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不以为然的揉捏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双眼扫视着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并不停的望向河岸的另一边.那眼神就象是看到了岸的那一边就是幸福的天堂的那般热衷,也象是在期待着某个人出现的渴望.其实,他知道住在河对岸的爷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原意等,等候爷爷也是一种快乐,一种温馨的幸福.也许,就在下一秒的时间里,那艘快退休的过河小船便会不经意的带来爷爷那摇曳的身影.他会带来明亮的光线洒在我期待的眼神里,然后他会抱着我亲个够.然而,直到对岸的灯火已通明的时候,他的母亲似乎寻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他的时候,无奈的母亲含泪把他拥入怀里的时候,那激奋的一刻并没有降临.他翻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望向夜空,怆然一叹,丧气地由母亲拽住落寞的身体颠簸地移向灯火深处. 上面的那一幕就是我八岁时,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就像与“恐怖分子”朝夕相处似的,常常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无尽头的恐惧,一遍一遍的重演着悲剧,到最后麻木得几乎没有了感觉.我至今都无法理喻父亲为何如此“疼爱”他的儿子.也许是偏爱女儿的原故,唯独对我的姐姐疼爱有加;也许是我在他眼里太笨,总是诅咒我像个白痴;也许我是他的克星,如果不把我时时压住,他就可能有活不下去的危险;也许什么都不是.天知道呢? 父亲曾是一位军人.我觉得军人和暴力似乎并不存在着辩证的关系,但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液里始终扩张着一种暴戾的冲动,让家庭充满了暴力.我的母亲对此毫无办法,常常一边暗暗的诅咒着她的丈夫,一边为我清理身体上的创伤,对于她的沉默,也会让我理解成她简直就是帮凶.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究竟需要怎样的儿子,至少我清楚我不是的.这让我常常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收养的弃儿,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只有在他的怒火憋得无处释放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喜欢“亲近”我,“体贴”我.这是我童年时期父亲与我最多的交流,他用他丰富的肢体语言挥舞着浓浓的“父爱”. 在那种环境中,我几乎没有了童年的梦想,每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会被父亲粗暴的否定.他就像一枚炸弹,令我不敢靠近,一旦走近他,就会有被他炸的面目全非的危险.每次将要激起他肌肉里的那种可怕的力量时,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特别小心,我变得越来越胆小.我仍记得同桌的那位长着一排张扬的暴牙,且比我小一岁的肥妹,总是吹着嘴唇上悬吊着的鼻涕,扭着滚圆的屁股,咄咄逼人地挥舞着肥硕的巨指对我指手划脚,斥责我的不是,而我却怒不敢言.在那时,我就只有一个渴望,渴望爷爷来到身边.在我的心里,仿佛就只有他才能暂时阻止父亲以及别人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他不是常常来我们家,但至少有他在的那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平静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慈爱就能象解毒的药一样,把我身体里的无助一点一点的逼出体外.那种渴望就象病毒一样吞噬了其它一切的理想.所以每次听妈妈说爷爷要来我们家时,我的心里就会象冲破动物园铁笼的动物那般鹊跃欢呼,那就象是久在回旋相连的死胡同里找到爱的孩子的声音. 爷爷住在与我家一江之隔的另一半小镇上的伯父家,偶尔也会上我家住上一阵子.在爷爷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虽然我不能过河去看爷爷,但江水却没有隔断我和爷爷相互的思念.因为父亲过于粗暴,爷爷特别的不放心我,总是为我感到难过,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被“如狼似虎”的父亲吃掉.我也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爱我的爷爷.那个时候我眼里的世界几乎都是冷漠的,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幸福和快乐离我是那么遥远.只有当爷爷很不容易来我们家住一阵的那段日子里,我才能找回我自己.爷爷就像是我的神话,神奇的让我恢复了天真活泼.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能让我很自信的安全感,尽管他已年迈得走路都得杵着拐杖,我也会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会坚强一点.他的嘴角总是招牌似的露出一丝丝会心的笑意,见到我的时候,那笑意徐徐荡漾开来,儒雅的脸庞上的岁月年轮光景的皱纹便匝地里生出许多浓浓忧郁的慈爱,那爱传递到我心里,便使我忘记了一切的不快.放学的时候,我不再是一个被上天遗忘的孩子,爷爷总会准时的在学校门口迎接.那时,我的心暖洋洋的.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会特别的想回家.若是在平常,我会在学校逗留到天黑,才极不情愿的回到那个对我而言极为冰凉的家里.睡觉的时候,我不再厌倦那张呆头呆脑的床.只要能睡在爷爷的怀里,我对床就会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床不再是冷冰冰的,连整个房间都洋溢着爷爷的温暖.我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讲故事的轻柔的话语声中,温馨的进入梦境. 和爷爷在一起,最让我开心也让我心绪错综复杂的事就是我们一起洗澡.他喜欢让我用小手为他搓揉身体,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在我,也是一种乐趣,因为这几乎是我那时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也算是我的另一种拥有.那会儿,我用毛巾在他背上来回的擦,同时打量他苍老的身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象圣诞老人,那醉心的白色总能让我莫名其妙的悸动.他的皮肤松松的,软软的,手抚摸时有种无比的亲切感.他双腿间突起的象个大大的磨菇似的部位令我非常的好奇,有一种强烈的神秘感,神秘得让我从来都不敢去触及.这常常使我产生许多匪夷所思的幻想,那种感觉会让自己没来由的脸红心慌.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多年以后我懂了,什么都懂了,但那一切也只是一片布满灰尘的记忆了！ 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一位须发如银的灰衣老道悄然踏入我的梦境.他皤皤白发下,密密麻麻的皱纹编织成一幅严肃的表情.悠悠然,他对我神奇的一笑,那些皱纹如同波浪一样徐徐绽开,那笑笑得很慈祥,也很诱人,慈善得勾魂摄魄,引得我欣喜地起身下床,向他走去.他一动也不动地立于窗前,静静的看着我.良久,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道:“道者,万物之奥……”其言在那时如同天国的语言,古怪之极,磁性的嗓音仿佛来自深山里的森林,在我身体里不停的缭绕.正怔忡间,他已化成一团清烟,随风而逝.我心中陡然一凛,惊醒过来. 从梦中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力疲筋酸,莫名的感冒了,病得很重,发起了高烧,这令我非常的沮丧.在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就听说爷爷要来为我庆祝生日,于是日思夜盼地等着生日的来临.然而盼来的却是一场令我心酸的病.第二天早晨,正当父亲因我生病,将要耽误他和母亲上班,而又一次气得忍不住那种冲动的时候,爷爷带着一身寒气颤颤巍巍的来到了我的床前.父亲立即把我象一条碍事的狗扔给爷爷照管,然后拉着母亲扬长而去. 那一天很冷,风吹得很急,天阴沉沉的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我应该因为爷爷的到来而感到很欣喜的,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十分的不安,并非是因为我的病,感觉看爷爷苍老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也让我首次那么强烈的为爷爷的年迈而特别的怜惜.这种感觉令我一点也不想去医院,胡乱的吃了一堆感冒药后,躺在床上.而爷爷抚摸到我发烫的额头,执意要带我去医院.我仍坚持留在家里,想等父母下班后再去,我不忍心爷爷为我在冷风里陪我受罪.爷爷被我的固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忧伤的泪光,他一流泪就会让我觉得我似乎伤了他的心,愧疚的我才拖着摇晃的身躯由爷爷拉着我的手艰难的向医院走去.头晕目眩,四肢酸软的我走路几乎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几欲把爷爷拽得摔倒在地.他想背我而行,但试了好几次都直不起腰来,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打针后臀部的疼痛令我走路显得更加趔趄,爷爷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我一旦离开他半步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让我紧紧的靠在他的身边.爷爷吃力的被我拽得怱左怱右的样子使我的心里重得要命. 天空还是那样晦暗,象一张不测的面孔,黑幔似的云层垂天接地.两只乌鸦在我们头上不祥的盘旋起来,欲断人魂似的幽冥鬼魅的叫,那叫声阴冷如铁,叫得我心里发酸.我们走了很久,而那两只乌鸦象送魂归天似的紧随着我们,并不时的哇哇地噪聒,让人耳根不能清静. 在街道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我感觉身体突然被爷爷猛推了一把,使我跌出了好几米远.恍恍惚惚的转过身体时,我瞪着迷糊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一辆闯红灯的奔驰车以“速雷不及掩耳,急霆无暇闭目”之势向爷爷的身体撞去,爷爷当即像即将入水的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才重重的跌在几丈开外的人行道上.那一下也天崩地裂地撞到了我的心里,整颗心都被振碎了.我几乎是爬着扑向爷爷的,当我拚命的搂起爷爷的脖子时,他才艰难的吐出最后的半句话:“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把你……”,后半句被他嘴里呛出的血液所打断.时间在瞬息凝固,我只听到爷爷的心脏沉闷的跳动声,最后无力地趋于平静. 那一天使我产生了一生都悢不完的悢,我悢父亲的自私和无情;恨自已,要不是因我生病,爷爷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凄惨;更悢那位莽撞的司机,是他摧毁了我唯一的幸福,使我从此孤零零的立于心灵的孤岛.世界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唯有阵阵寒风携带着我的爱随梦越飘越远,却带不走我心里的苦痛.怎么也阻止不了忧伤而绝望的泪水随风默然下垂,而快乐和回忆全都被颠覆于泪水之中,残存的只有永志不忘的悲伤. 多年后,我常常站在爷爷的坟前打量这童年的小镇,风漫过这个古老的地方,象一只柔软的手抚过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童年的时光只是其中的一个停格,再多的留恋也经不住抚过后落寂的凋零.
二 三年后. 我被转到市里上中学,寄住在市郊的舅舅家里.本来我是想住在学校里的,而父亲认为我太笨了，需要人随时“清醒”我的大脑,于是把我硬塞给了舅舅.舅舅和舅妈都是本分的人,对人很和气,生活很平淡,疲于工作的奔波,很少有机会和我沟通,他们的话也相当少.他们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的表姐也延续着父母的本分,对我十分客气,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我始终是他们家里的一位客人.虽然我感觉进入舅舅的家庭很别扭,但比起自己的家要平静了许多.我不用再天天面对父亲的冷漠和狂躁,我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好好享受那分已渐渐习惯的孤独,还可以静静的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悄悄地与那个世界对话. 在那时,我依然活在失去爷爷的阴影之中,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心里被爷爷的一切所占据.他就是我心中的山,而爷爷走之后,那座山也彻底陷溺于痛心疾首的深渊里,心里空荡荡的.那种痛苦一直在心里迂回,随着血液在体内快速的循环膨胀,愈来愈加深了我对那种慈爱的渴望.直到文伯出现的时候,才改变了那一切的困境,被他缓缓的拉出了那个痛苦的泥淖. 我到市里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了走路去学校的习惯.我不喜欢乘公交车,我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那种喧嚣而拥挤的环境里面,因为我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类似他们的那种自信和欢乐,也许我真的不属于那个群体.所以我宁愿很早起床,走路去学校,且专择那条远离喧闹而又偏僻的小路而行.那样我可以一边走一边静静的思考,没有人来打扰清晨的宁静.这几乎成了我的嗜好. 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我彳亍(chichu)的荡在路上,视线被浓雾缩短到了最小程度,三米外的物体已无法辩认,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现实,大脑也是一片朦胧.我低着头落泊的向学校走.突然,我感觉身体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围住了.当我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时,才意识到我撞到了别人的怀里,又觉得好象是被人刻意拦住似的.在抬头的刹那间,我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六旬老人的脸,他闪着一双慈爱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笑容里有一丝醉酒似的淡淡的红晕,白白的胡茬上悬挂着细小的雾珠,那些雾珠随着他轻轻的一笑,凝在须尖颤颤的欲垂欲滴.正入迷间,他已伸开双手把我抱入了他的怀里.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害怕,而那种害怕又在一瞬间奇妙的逃得无影无踪.他脸上若即若离的亲切感让我觉得既有些熟悉,而又非常的陌生.这突如其来的碰撞以及他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让我还是本能的后退.也许,他从我惊讶的眼神里看到了我心里的愕然,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侧开身,悠悠的看着匆匆离去的我.我回眸再看他时,他的眼神依然保持着那种慈爱,还多了一分怜惜.但我还是很惊讶,无法读懂他眼眸里的含意,就象梦一样虚幻. 那一整天,我都很恍惚,清晨的偶遇令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了一天的课,能记住的内容却少得可怜.那双眼睛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感觉它们就在离我不远的某个角落流连,甚至觉得就在我的身边.那目光里流露出的慈爱和温柔,让我觉得它们似乎通向某个温暖而美丽的草原,或是通向那挂着我一直都渴望拥抱的夕阳的天边.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的想去追寻.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放慢脚步搜索起来,却没能见到那双慈爱的眼睛.但我确信它们既不是在草原,也不是在天边,而是就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仍然在回家的路上寻找着那双令我充满遐想的眼睛,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天清晨的情景或许是那位老人撞了我之后歉意的拥抱;或许是他为了化解认错人的尴尬.而我总把这事想得很远,也很复杂,心里有太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发觉自己很傻,傻得连路边的树也随风笑得发颤.我越走越失落,眼里也越来越茫然,以至于一辆三轮车急速向我驶来,我都浑然不觉.直到被撞到小桥的护栏上再弹回到地面的时候,我才被一阵巨痛惊醒.那时,从车上匆匆跳下一位卖菜归来的老人,他立即冲向我的身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急切的问: “对不住……撞伤了没有?”我忍着巨痛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我伤得不轻,又慌忙的问: “撞到哪儿了?让我瞧瞧.”我向他摆摆手说: “我没事,你走吧!” “不行,我得送你去医院.”他急得脸都红了,我感到他扶我的手有些发抖,他那颗善良的心令他十分的愧疚和不安,几乎要把我拉向他的三轮车.我看到好几个顿足观望的路人即将向我们围过来,我不愿成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猎物,于是我立即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来.为了进一步证明我没有“受伤”,我咬紧牙关向前走了几步. “真的没事.你不要为此而过意不去,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你快回家吧,天快黑了,”我伸手随意指了指桥头的那排房屋说, “前面就是我的家.”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然后又很诚恳对我说了很多抱歉安慰的话,才缓缓而去. 我扶着桥边的护栏,看着车子走远后,才忍不住跌坐在桥上,腿痛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掀起裤管,看到腿上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血把内衣也浸湿了,立即用纸巾按住伤口.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不让他送你去医院?明明是他撞的你,你真是傻孩子!”我抬头看时,眼睛顿时一亮,面前闪烁的不就是那双我这几天日夜所思的眼睛吗.我觉得伤口的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无助的心仿佛突然有了依靠,呆了半晌才回答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像他那年纪的老人还劳于生计的奔波,生活很不容易.我怎么忍心让他破费呢?况且医院的医疗费很贵的.”他摇摇头叹息了一下,眼里满是赞许的说: “这年头,像你这样能为人着想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但你至少可以乘他的车去医院呀,天快黑了,怎么办?” “您不要把这事说得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好心肠,我只是同情老人而已,”我放下裤脚,直起身不屑的说,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回家再说吧.”说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走动都没力了还说没事. “这怎么可以?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紧锁眉头,心疼的看着我说, “这样吧,去我家包扎一下,我家就在桥头.”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扶着我向桥头走去.其实那时我心里正求之不得.第一,伤口必须尽快处理;第二,好不容易才再次遇上他,怎能就此而去.但我还是歉然的说道: “怎么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回家自己处理得了.” “你别再逞强了,处理伤口要紧!”他说完扶我进了桥头的那橦房屋里面,到第二楼进入他的房间,他让我坐下后,急匆匆的去找东西.我环视了一下他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书香气,他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文人.还没等我打量完他的房间,他已找来一个急救包.他打开灯,然后掀起我的裤管,开始工作起来.他很有热度的手触碰到我的腿部的时候,那温暖随着我的心跳起伏.他的动作很细致,清创,上药,包扎的整过程都很娴熟,专业得就像个外科医生,只是他的手因年龄的关系动作有些微微发抖.我忍不住问道: “您是医生吗?” “不,我是刚退休一年多的老师.我的老伴以前是护士,我年轻时跟他学了一些.”他包扎完毕后,揉揉我的腿,关切的问: “还痛吗?你真的很坚强,酒精浸入伤口那么痛,也不见你有所反应.”我摇摇头,拍拍身上的尘土,他的话令我心里顿时一酸,他怎么能知道我是从小就习惯了忍受疼痛的. 这会儿,天已黑尽.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意识到该回家了,正准备起身告辞,他已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一盏手提灯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不,我不能再麻烦您了.萍水相逢,您帮我包扎伤口,我已感激不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您!”他很无奈的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那么你把这灯带上吧,天黑必用的.”“好的,我明天早上带回来还您.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灯,他替我拉开门,等着我出去,我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惋惜.我走到门外的时候,突然顿足转身对他说: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他把身体斜靠在门缘上,眼里满是期待的说: “可以,只要我能回答.”我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天早晨,我们的相撞是偶然吗?”他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不,绝对不是偶然,我是有意的.”他抱歉的耸耸肩,接着说:“其实在去年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我不明白为何你不乘公交车去学校,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走这条路上学去,我看你的穿着也不象是生活拮据家庭里的孩子.我更不明白为何你的脸上总是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这年纪体现的应该是青春﹑活泼,而不是失落﹑抑郁.所以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常常看见你从我的窗前走过,你那落泊的表情总有一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呵护你.那天早上我控制不了自己,吓着你了吧?”他的话令我心头一热,眼泪都差点呆不住眼眶,那种感动令我几乎控制不住我那想要扑向他怀里的身体,我哽咽地对他说:“谢谢您,我明白了.再见!”我压着激动的泪匆匆走下楼,怀着复杂的心情向家走去,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样子,走了很远才敢回头,我看到他那立在窗前仍然凝望着我的模糊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幸福. 夜里,我静静的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抚摸着伤口上的纱布,心里又暖烘烘的.想着傍晚的事,已是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爷爷走后将不会再有人象他那样关心我了.却没有想到在我来市里的这一年里,还有那么一双慈爱的眼睛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我反复咀嚼着他临别时的那段话,仿佛是在回味一首优美的诗歌似的如痴如醉.他的话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使我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经过那座小桥的时候,他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我把手提灯递给他,他关切的问我: “伤好些了吗?”我傻傻一笑说: “有您那么专业的处理,不好点才是怪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很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我姓文,你叫我文伯好了.别客气.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说, “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谢谢文伯!我叫小杰.”我说完匆匆向学校走.走在路上,感觉今天我的身体特别的轻,走路就象风一样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也让我首次发现时间不再象以前那么难熬,不知不觉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一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迫不及待的向那座小桥加快速度,当那苍老而又孤寂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就会喜不自禁.我又一次被文伯邀请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很宽敞,他的老伴住楼下,他住在楼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房间内上下相通的楼梯居然被一道墙堵了起来,要从屋外的另一道楼梯才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家里除了他和老伴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人了.我好奇的问: “怎么这么多的房间,就您们夫妻俩住呢?您的子女呢?” “是这样的,我唯一的儿子在婚前犯罪进了监狱,后来在监狱生病死了,这楼房本是为他结婚而造的,”他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偷偷轻揉了一下眼睛,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 “别提这个了.谈谈你吧,学习成绩怎样?” “很糟糕,已经差得无药可救了.” “怎么会这样?有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也许我可以帮帮你.你似乎有很不寻常的心理负担?”他眼里的诚恳和关爱令我毫不犹豫的把我童年以及我与爷爷的往事统统倾巢而出.我一提起那些事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冷,冷得身体都会颤抖.他深锁眉头地聆听着我的话,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些,眼里的表情随着我的声音千变万化.当他感觉到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的往外挤的时候,缓缓张开他的双手抱住了我,把我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很暖和,我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压不住流泪的欲望.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在那一刻变得如此的脆弱.我的心里淤塞着太多太多的苦闷,在他怀里开始哭泣,我能感觉到一种安定,好象夜色是温柔的毯子,温暖地盖在我已经疲倦的身上,那是我只有在爷爷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我的泪也仿佛滴进了他的心里,引得他一声长叹,对我颤声说道: “真是可怜的孩子,难怪你没有心情学习,成绩当然不好了,我可以辅导你把成绩提上来.” “可以吗?”我惊疑的看着他,觉得象是福从天降的那般不现实. “当然可以的,现在我退休在家无事可做,能帮帮你也会让我找回做老师的感觉,减少我的孤独感.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如果不常常用脑,很容易就老年痴呆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坚定的说:“你不要推辞了,就这么办.以后你利用双休和放学后的时间来我家,我们从明天就开始.”“我拿什么来感谢您呢?我与您非亲非故,凭什么让您为我这么做?”对他如此盛情的提议,我心里很慌乱,找不到推辞他的最恰当的语言.他慈爱的望着我,就等我点头答应,然后再次狠狠的安慰我说:“用你的成绩来证明我还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就是你对我的回报,象我这把年纪也不图其它什么了.你放心吧,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的.我凭的是你那颗惜老爱老的心.”他的话令我很迷惘.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事实上也没有让我有主见的机会.长辈的话我都习惯的听从,而老人的话更让我觉得仿佛就是真理,我会不带任何疑虑的照他们的意愿去做.顺理成章地,我成了文伯名副其实的学生,而他也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尽心尽力的从不间断的担当了我免费的家庭教师.也许是想让我从沉重的心理负担中解脱出来的原故,他用生动有趣的方式替代了一贯沉闷的教学.让我在接受他教学的整过程中都会体会到他深藏的爱.我的笨拙令他非常吃力,但他却显得非常开心,让我真正领略了老人耐心的极限.我开始有了重生的感觉,被他的耐心找回了自信,也渐渐产生了依赖.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我忘却了烦恼,也忘记了时间.
时间在我的幸福中不经意的溜走,转眼就到了期末.最后一门功课考试完毕后,我才想起要放寒假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寒假意味着我将要回老家,也意味着我要与文伯分开很久.我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来到文伯家.他见了我就问:“没考好吗?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我摇摇头说:“还好.”我幽幽的看着他轻声的问:“您怎么不常出去玩呢?总是呆在家里挺闷的.春节期间您可以去旅游,还可以到亲戚,同事家走走的.”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外出,我乐意享受这种清静,在家里看书,画画也是乐趣呀.”我说:“可是您这样很孤独的.”“老人嘛,就得习惯孤独,”他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过,有你这可爱的小家伙常来看我,我就不孤独了.”“但我明天就得回老家了.”我有些伤感的说. “没关系,你回家是应该的,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不是一样过?”他笑了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事不高兴呀,你真是傻的可爱.今晚在我家吃晚饭吧,为你首次考试自我满意庆祝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文伯家吃晚饭,他的老伴没有和我们共进晚餐,实际上他打心眼里就没有准备她的饭菜.我再看那道上下相连的楼梯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心里有莫大的疑惑,觉得那墙一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的问他: “您的老伴怎么不和您一起用餐呢?还有那道墙是怎么回事?”他听了我的话顿时一呆,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痛得他拿茶杯的手哆嗦起来,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和嘴角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令我的心紧缩了一下,我知道那也许是一个难言的心伤,我不想再揭起他心底的伤疤,便不忍心再问下去.我绕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的双肩,想给他一点安慰.他有点无助的转过脸,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在看我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让我心潮澎湃的慈祥.他缓缓的把他的脸向我靠近,在贴近我脸颊的瞬息,他在空中顿了一下,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有点犹豫不定的吻住了我的脸.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羞涩感从心底窜起,我想要后退,但又无力去抵御他嘴唇热度的巨大吸力,让我把身体保持在那个惊险的位置,任由他仔细的吻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胡茬在我的脸上有力的摩擦,那种酥麻的感觉透过我的全身,令我的身体软软的向沙发里倾斜.他把舌头缓缓滑入我的嘴里,细心的探寻着我口腔里的温度,那舌尖上味蕾的细小斑点激起我献身的欲望,一种报答恩情的欲望,一种可以为文伯做任何事的欲望.那种欲望渐渐地麻痹了我的神智,茫茫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罪,可是那种犯罪竟是如此迷人. 文伯不停的转着头,吻我的间隙屏发出的喘气声令我更加疯狂,那种感觉让我首次贪婪的不能自已.他解开我的衣服,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房间并不热,但那种兴奋让我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愿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想.他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塞入被窝,我的身体已是全部赤裸.他跟着退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微见佝偻、凸肚、皮松、净白、苍老的身体.他双腿间冲动的部位象一盏灯笼映红了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引得浑身发烫.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盏“灯笼”紧贴在我的肚皮上,脉搏似的激昂的迸跳着,令我情不自禁的想把血肉融入到他温暖的身体里. 那一夜让我体验了生命里第一次爱的零距离,明白了爱也可以通过那样的方式得到升化和延续,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也同样是心和身体真诚的需要.所以我没有理由去反对文伯对我那样的爱,并在第二天傍晚,我住进了他的家里. 文伯对我的爱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在他温情的关怀下,我顺利的进入了大学.大学学校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和文伯很难有机会见面了,只有在假期才能匆忙的在他家住上几天.大多时间都是借助电话来减轻彼此的思念,驱走内心的寂寞.一旦我几天不给他电话,他就会急得打电话到我的宿舍,叫人满学校的找,如果找不到我,就会觉得我会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担心得彻夜不眠,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才会安心.所以我什么都可心忘记,但绝不能忘记给文伯打电话.这习惯一直维持了好几年. 在我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文伯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着听我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就象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无力.好象有什么事,又不愿意告诉我.这令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一学期回去见他好几次.然而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欢笑,仿佛我就是他的开心果似的,迅速的消除了我的疑虑.唯一让我感觉明显变化的是他瘦得很快,且饭量很少.我给他买了一些开胃的药和补品之后,又被他匆匆赶回学校.但心里的那种不安却更强烈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雪.深夜时分,一道白光犹如慧星从天而降,在窗外的雪地里溅起一团晶滢的雪花,在雪花的顶端伫立着一位白发老人,俨然是我十一岁最后的那个夜里的老道.这一次,他没有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对我冷然说道: “……万物莫不由之谓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话刚落音,人即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上一次他到来后,爷爷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便不由不感到恐惧和焦虑. 第二天清晨,雪还在纷纷的下着,堆砌了我心里最后的茫然,冷风刮起了汹涌的慌乱.我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告诉我说,文伯病危在医院.那个电话象一阵凛冽的寒风撕裂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和肺都晾在风雪里.我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洒成一朵朵璀璨的郁金香,那一簇簇紫红在瞬间凝成一张血肉模糊的画面,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令我当即晕厥. 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文伯的病床前,他那时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我汪洋的泪水中挣扎了很久,才带着对我万分的牵挂,黯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被他牵过的手,还留有他身体的热度,却拥不住他伤心的离别,那种痛心的永别情景在多年后依然常常令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孤寂的泪仍洗不掉对他沉痛的悼念: 天堂也会下雪吗 雪夜. 太静, 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不忍心惊醒这沉睡的夜;太冷,冷得血液几乎凝固,冰冻的心随之失去知觉. 大地的一切肮脏和黑暗,被这一片银色所掩盖,却掩盖不了心中那永久的痛.洁白的雪使我禁不住一声长叹,惊落了树枝上的冰凌,冲破夜的沉寂,跌落在心间,沉痛而冷彻心底. 痛苦又一次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雪夜,一个多么悲切的夜啊!您走了,正如您匆匆闯入我的生活一样,流星般的划过我的天空.什么也没留下,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的只有被悲痛撕碎的片片记忆和无数个不眠的夜. 那夜,风狂乱的吹着,为您的离去而悲鸣;雪纷纷的下着,让大地为您的去世而穿上素衣.我跪在雪地里疯狂的呼唤您,想要把您唤回,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冻结了,心已碎了,仍唤不停您离去的脚步. 每个雪夜,眼前都会浮现您临走的那一幕. 您无力的抱着我,病痛中的您已不能说话,脸上的微笑已变得扭曲,您用颤抖的手挣扎着为我拭着泉涌的泪水,紧握我的手一直都不愿松懈,直到你的呼吸渐渐的变得微弱.您痛苦的看着我,直到您的心脏无力再起搏,而您还是不肯闭上您的眼睛,只为了能多看我一眼.那阵子,生命从你悲怨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的流失,身体里的温暖被雪风缓缓的冷却.我看见一条冰冷的铁链勒紧你的脖子,无情的拽向那条不归路.一片旋动的深不可测的黑暗迅速笼罩了我,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动不能动的站在原地,揪心的看着你的灵魂被黑暗疯狂地撕咬,吞没歹尽. 我知道,您走得多么的牵挂,多么的忧伤;多么的担心你的宝贝日夜忍受孤独.您很想笑着离开人世,可是您做不到,您的心里是多么的舍不得我,你不忍心我的泪水流成海,你不忍心我的心裂如谷.您为了不让我担心,患病那么久,却一直没对我提起过.每次您都用慈祥的笑,强制掩饰着病痛.只因为您爱我,您从不把压力、恐惧甚至亲吻死亡这样的阴影一股脑的扔给我.我好傻,每一个细节都被您骗了过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您,恨自己不能把您留下.自责象一把利刃,一片一片的剜着我心里的肉,心在擅抖,在滴血,在痛苦中等候着毁灭. 您的离去犹如一场海啸,席卷了我整个温暖的港湾,所有的幸福在瞬间随浪而去,而我却在苦涩的海水里无处着陆.您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从此不再有快乐,只能在泪与痛的世界里苦苦挣扎,在回忆里搜寻您的影子,在吐出的烟雾中回味您的体味.然而回忆就象痛苦的催化剂,让每一根神经都在悲恸的哭泣. 此刻,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早已干涩的双眼迷茫的望向天空,心里不停的问,您在天堂还好吗?那里也会下雪吗?那个世界也是冰泠的吗?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为您披上外衣,为您捎去一壶好洒,为你做一桌好菜,温暖孤独的您;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躺在您温暖的怀里,听您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流金岁月,让您从我稚气的脸上和认真的眼神里,感受那分幸福和快乐;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您不会孤独,不会悲伤,不会默默流泪在天堂遥望着我! 如果我们还有再次相约,雪夜里,您还会回来吗? 三 第二年夏季,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山城重庆.至今我都搞不清楚缘何要来这里,大概是“火炉”两个字的魔力吧. 走出车站的心情如同山城的建筑一样七零八落.虽已时值夏末,但这被喻为火炉的城市依然在高温中沸腾,我的血液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逼得涌出了鼻腔.广场上的人象是得了温疫,耷拉着脑袋,有的懒洋洋的走,有的索性躲避在天桥下喘着气.楼房,广告牌,马路散发的热气以及那些墙壁上林立的空调排出的气体让路人洗桑那似的淌着汗.这火热的天气并没能融化掉我心里的寒冰,文伯离去的痛还冻结在心底.带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我在这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原来的寂寞,大脑机械地支配着身体渐渐习惯没有文伯爱抚的日子,靠着文伯和爷爷留下的片片记忆支撑着生命在这里停留了四年.在重庆的日子,生活就象水一样平平淡淡,心一直空落落的飘无定所,直到我离开山城的那一年才找到了一丝慰藉. 那年夏初,公司搬迁至高新技术开发区.这突然打乱了我的生活秩序,不得不把原来的宿舍搬到由公司租赁的公寓里.其实所谓的公寓就是类似学校里的集体宿舍,宿舍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我几经周折才把行李物品搬到公寓,打开宿舍的门,即迎来一阵令我几乎窒息的脚气,汗臭味.我疑惑地再看看门牌上的号码,才确定并没有走错房间.房间里的人像战死沙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一个人朝我看一眼,只当我是偶而从门外冲进来的一阵热空气. 午饭后,我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处理妥当.那群躺着的“尸体”突然复活了,有人打开CD机和音响,放起了的士高舞曲.两个染着一头黄发的人随着音乐哇哇乱叫,并脱光衣服赤裸裸的来回晃荡,觉得自己就是性感明星似的展示着可怜巴巴的肌体.其中一个可恶的家伙要求比赛手淫,于是他们像两只野兽一般,拚命的来回摆弄着那玩意儿,那个瘦得就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没能坚持多久,就像一条散掉骨头的蛇,喘着粗气瘫软在床上呻吟.那个获胜的家伙更恶心,像当年日军战场上的鬼子,得意的把挤出来的东西在身上疯狂的来回涂抹.我毫无保留的把刚刚吃下的饭菜统统喂给了马桶. 没及我从恶心中恢复过来,一个打扮得过度时尚的红发女郎不知何时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她身上该露的地方毫不犹豫的坦露着,没有露的地方也差不多跌出了小衣.她娇媚的笑着,笑得她眼皮上的假睫毛也几乎跌落,然后嗲声嗲气的对我说道: “帅哥,你是新来的吧?看你挺寂寞的,要不要我找个地方陪你聊聊天,或是玩一下呢?”说完,不管我是否接受,放纵地伸开双手抱住了我的肩,并把她那象是被人打肿的胸部蠢蠢欲动的贴在我的脸上,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我几乎晕厥,吓得我推开她仓惶而逃.冲出门后还隐约听到那女人嗤之以鼻的声音: “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假正经.”引得房间内其它的人一阵狂笑.真为这世道提心吊胆,女人已有强暴男人的发展趋势,白天也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是男人的悲哀. 我逃出公寓,准备到市区买些生活用品,经过门卫室,看到里面有位看门的老人.他像只被晒得发昏的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嘴里象蚕吐丝一样,不停的顺着白胡须向下掉着口水,他裤子的拉链部位已湿掉了一大片.透过他忘记拉上的拉链空隙,还能看到他干瘪的小腹部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头发剃得光光的头反射着亮光,还冒着细小的汗珠,令我有一种想触摸的欲望.他的头侧在椅子的外面,象是在地面与他的头部间有个无形的弹簧似的,一上一下的拉着唇边的口水在空中晃荡.他身体的重心随之渐渐向椅子外面偏移,我有些为他担心起来,忍不住伸手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等了片刻,他意犹未尽的从梦中醒来,手胡乱的擦着唇边的口水,努力地张开惺惺的睡眼,无神的看着我.然后从他的鼻腔里懒散的发出嗡声嗡气的三个字: “有事吗?”我突然想起的确有事要问,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 “打扰您一下,请问公寓里有单人房间出租吗?”他听了我的话,像是没有生意的店主突然有了顾客似的精神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令他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客气的对我说: “有呀!就怕你不满意.” “没关系,只要能一个人住就行了.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说完热情的领着我去了公寓的五楼,五楼空荡荡的寥无人迹.他说夏天很热,这是最顶楼,没有人愿意住,所以一直空着.我随意挑了一间比较通风的房间租了下来.房间很简陋,一架床一盏灯一幅窗帘就是房间的里的所有,连一个插座也没有.虽然夏天很热,但总比那是非之地安全,可以还自己一分清静.
夜里,我关掉灯,百无聊赖的仰卧在床上,整个楼层就象太平间一样,在黑暗中沉寂.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呼吸透过空气从墙上返弹的回音.窗外也同样是黑漆漆的一团,偶有微风卷起窗帘,象有幽灵出没前的征兆那般,阴森森的摇晃.我从来没有过如此黑暗的夜,一种悲凉的气氛迅速笼罩了四周,压迫着眼球浸出了咸咸的泪水,一流泪我就会想起文伯.风吹干泪水留下的印,还让我以为是文伯温暖的手擦过的痕迹.那种朦胧的的幸福感觉才让我得已入睡.这样的夜象永不停息的月球,围着地球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伤感的轨迹,我的心也同它一样没有了春夏秋冬的季节转换,一直在痛苦中冬眠. 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等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公寓门口.我没有带雨伞,下车后即被雨淋湿了全身.看门老人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立即拿出一把伞送我到了楼下,那举动令我感动的认为他比“雷锋”还要雷锋.我谢过他匆匆爬到五楼,正准备习惯性的迎接黑暗的时候,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五楼居然有了灯光.我以为是小偷光顾了我的房间,下意识的冲向我的房门,却发现灯光源于对面的房间.我哑然失笑,恍然大悟的意识到我有了邻居.那门窗里透出的光柔和而温暖,和我房间里的一样都是橙色的,这也是误导我认为失窃的原因. 从那天起,那灯光仿佛是专为我守候似的,迎接着我每晚的归来.虽然我与灯光的主人素不相识,但那种特别的亲和力已经驱遣了我每次回家的孤寂,我有了更多的勇气面对黑暗,我也开始有了想见识邻居的渴望.有时候我又暗暗的责怪自己,其实那灯光给予我的已经够多的了,还渴求什么呢. 周六的早晨,我躺卧在床上慵懒的睡着.迷糊中,一阵忧悒的二胡曲犹如天籁之音,轻轻的飘入我的耳际,唤起我沉睡的灵魂,那声音来自邻居的房间.二胡拉得很好,只是音乐太伤感,那声音荡进我的心里,拽得那些悲伤不停的往上爬,几乎就要把我的身体拉向那声音的源头.我立即起床,打开门即看到对面的门边坐着一位身穿背心短裤的六旬老人.他的头发较短,已白了一大半,像刺猬的刺,很有精神.他白净的脸上戴有一副老花镜,眼镜戴得很低,低得几乎是靠鼻尖在支撑.透过镜片,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眼睛的翻转而颤动,每一根细小的皱纹都蕴含着笑意,组合成一幅慈祥的笑脸.他身体露着的皮肤和肌肉一点也不显松施,可以看得出他一定是喜好体育锻练的人.他盯着面前的乐谱,右手轻柔而又极富节奏感的来回拉动,头和身体也随之摇晃,那动作优雅极了,让我看入了神.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定是发现了睡眼蒙胧的我已站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下缓缓的相遇了,一股暖流随着他的目光流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胸腔热乎乎的.他的眼睛矍铄而充满和蔼,眼皮底下微微凸起的眼袋,让我能觉出他苍桑岁月的历程.他收起二胡,站起身来,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和我相差不了多少.他对我歉然一笑说: “早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揉了揉眼,回过神来,也报之一笑说: “没关系.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想动而已,被您的二胡声吸引了起来.您拉得很棒,可以继续吗?其实我很喜欢听的.”他谦逊的笑笑,仿佛是找到知己似的,脸上有一丝兴奋的红润,谦逊地说: “我胡乱拉的,还凑合吧.你喜欢听什么曲子?”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迅速攫住了我的心. “随意,只要是二胡曲都行.”我对二胡曲情有独钟,那些伤感而低沉的音符总能引起我身体的共鸣.他拉了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是《牧羊曲》,还让我很意外的听了一曲流行音乐《吻别》.整楼层都在静静的聆赏,我的心也随着音符在翻腾.我看着他的脸模糊的变成了文伯的容颜,不一会儿又恢复成那陌生的模样.几滴失望的泪珠悄悄的跌落在我的手心,象抓起了一把忧心忡忡的伤,令我痴痴的靠在门缘上. 他稍做停顿,然后拉起了一首戏曲,居然是文伯最喜欢的粤剧小调,那再熟悉不过的曲调是我曾经多次唱给文伯听的《分飞燕》.我忍不住附和着他的调子唱了起来,心里压抑的情愫在那一刻宣泄了出来.他抬起头奇怪的看着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脸上带着欣喜的微笑,那笑就象是夕阳的光辉,淹没了我绝望的身体,心底那浓浓的无奈和惆怅缓缓的被它浸泡在温暖的空气里.曲终,他站起身来,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惊奇的对我说:“呵呵,唱的真不错,我们老人们的玩意儿你也会唱.你的粤语唱得很标准,从哪里学的?”我的肩被他那一拍拍得我的心里激荡了一下,我低下头说:“不是吧,戏曲的年轻听众也不少呀.我是一位老师教我的,我还会唱《帝女花》.”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那时缘何要学这些,只知道文伯喜欢,他的一切爱好,我都会努力去同化.他吐了吐舌头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以后有时间我们一奏一唱,练练你的唱腔.”他幽默的表情就像个小孩子,令我偷偷的笑出声来.“好呀,一言为定!”我匆匆掩饰住心里的喜悦,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他微笑时,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微笑,穿透了声音,我的心浸润着他微笑的声音. 认识邻居后,每到清晨常常会迎来他亲切的问候和慈祥的微笑,我知道那仅仅是他涵养的体现,但我觉得那问候就是一种极度动听的语言,那笑容也是一种很贴切的关怀.在偶尔一起唱戏曲的傍晚,那种相互配合的默契使我们彼此的了解开始深入,后来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同行;同姓;同喜好(喜欢清静).他离异多年,有一个儿子,在老家蓉城工作.他本来已退休,不习惯于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又出来发挥工作的余热.但我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孤独,像他这年龄不应该是孑然一身的,他看起来开朗的外表并没能遮掩住他内心的寂寞,他孤寂的身影常常使我想走进他的孤独,去读懂他的孤独.然而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令我的心一直彷徨在他的身边,沉浮在他的左右.我想,也许我们只能做彼此心灵的邻居吧,除此之外,我能叫他一声陈伯,也许是我们关系的极限了. 又到了周六,五点多就莫名的醒了,起床去洗手间的时候,遇上陈伯穿着运动服准备下楼.他见了我打招呼:“Hello!”我“卟哧”一笑说道:“您去锻练身体吗?”他做了个飞机滑翔动作,冲我说道:“Yes!你也想去吗?”我懒洋洋的伸了下懒腰说:“很久没有锻练过了,人也变懒散了.”“你看你身体瘦弱,缺乏煅练,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如.”他弓起手臂和身体做了几个夸张的健美动作说:“你看我的肌肉还有形吧,是煅练保持的.”他说完用拳头在我的胸部轻轻的捶了一拳,皱起眉又说:“看你这飞机场,没戏,哈哈!”我见他那滑稽模样,便忍俊不住:“我这肌肉没法和您比,但长跑不一定输哦,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长跑冠军的.嘿嘿.”“那可不一定,你别看我人老了,跑起来照样一阵风,”他扬起眉唏嘘道,“那么,咱们比一场试试?”我被他一激,当即满有把握的说:“好呀.谁输谁请客吃晚饭.”他大笑一气,然后认真的说:“这可是你说的,嘿嘿,你就等着今晚买单吧.” 在那场老与少的较量中,我后悔了.最初的一段路程,我还能免强跟得上陈伯,到了中途就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腿象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沉重.而他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快,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我着急的想,若是输给老人家岂不成了笑话.我越是这样想,心却越急,心一急脚就更不听使唤了.突然,腿部窜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令我跌坐在地,痛苦的喘着粗气. 陈伯见状立即跑回来,蹲下身子诧异的问:“怎么摔跤了?摔伤了没有?” 我揉了好一会儿腿,回过气来,有气无力的说: “可能是肌肉拉伤了.” “你是啷个搞起得嘛?”他一急,四川话也冒出来了.我摇摇头没出声. “都怪我不好,神经质的邀你赛跑,害得你受伤了,严重吗?”他狠狠的责怪自己,然后在我的腿上按摩拍打. 过了一会儿,我试着站起来,踮脚走了几步,感觉并不严重,便笑着对他说: “还好.只是轻微拉伤,没问题.我们回去吧.” 他在我头上疼爱的敲了一下,满脸严肃的说: “你还笑得出来,知道缺乏锻练的后果了吧?” “知道了,您以后早上起床叫上我一起去吧.我真的需要锻练了.” “嘿嘿,你以后就别想睡懒觉了喽,六点钟必须起床的.”他露出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扶着我向回走. 到了我的房间,他扶我坐在床上,然后去他自己房间拿来一瓶红花油,替我在腿上仔细的擦了一遍.他拿起水杯准备给我倒杯水,摇摇桌上的空水壶说: “你小子真懒,开水都没有.” “不是我懒,房间里没有插座,到公寓管理处反应了N遍,也没有人来处理.买了饮水机也没法用的,茶和咖啡就只能是幻想了.”我耸耸肩,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伸手指向墙角的那个纸箱对他说: “那里有一箱矿泉水.” 他从纸箱里拿出一瓶拧开后递给我说: “你就喝这个?” “总比自来水好!嘿嘿” “这怎么行?我房间里有插座和热水壶,以后我给你烧开水.” “我已习惯了,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 “我是当真的,我每天上半天班,下午闲得无聊,找点事做还好过一点.” “为什么要……”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拿着水壶进了他的房间,远远地抛来他以老卖老的声音: “因为你得尊重老人的意见.”从那时起,每当我下班回来,陈伯就会把灌满开水的水壶送到我的房里.那常常让我感到难为情的热心一直固执的延续着,我也只能在无力的推辞中感激涕零的接受.后来我的工作忙了起来,每天都得加班很晚.他索性让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他一把,他自己放水壶进去.那段时间,我工作忙得精疲力尽,脏衣服堆成了山,也无暇顾及.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特意提前下了班.到了房里却发现衣服全都不翼而飞.正觉得奇怪,抬头看窗外的阳台,那些衣服已整齐的晾在衣架上了.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莫大的感动,立刻冲到陈伯的门前.我敲了几下门,灯还亮着,却没有响应,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大声叫喊: “陈伯,开门!”等了片刻,他缓缓的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他浑身赤裸的身体,那矫健中略显苍老的身躯迅速吸收了我所有的目光.我冲他的身体瞟得一眼,便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了.我的心一阵狂跳,眼里全是惊讶和赞叹.我足足看了两分钟才笑嘻嘻的哆嗦着说: “您……您不会是要对我说您的床上还有个女人吧.哈哈!”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跟他说起了俏皮话,大概是被他幽默“传染”的原故.他打了个哈欠,揉着朦胧的睡眼说: “臭小子净胡说八道,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女人?我这叫祼睡,你没见过?”“原来如此?”我装着彻然大悟的神情,掩饰住身体里激荡起的冲动,眼睛假装偷偷地看他的身后.他闪身让我进入房间,慌忙去拿短裤,穿短裤的时候,他在我面前转了几个身,还故意扭了几下秧歌说: “你看我这身体不像是老人吧?” “呵呵,还真是不像,倒是像中年人的身体,皮肤白得我都想摸几下了.”我几乎看傻了眼,竟然忘记了我叫醒他的初衷.他瞪眼走到我的身边,手轻轻的掐住我的脖子说: “说,找我有什么事?又是图纸画不出来了?”我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说: “不是的.您为何帮我洗衣服?您这样做令我更觉得惭愧,本来让您为我烧水已经够麻烦您的了.”他用手指敲敲额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对我说: “这样吧,你做我干儿子,行不?这样,老爸帮儿子就是天经地意了吧?”听了他的话,我茫然的看着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变哑巴了,不情愿?”他小心翼翼的问.“当然愿意了.老爸,明晚我们去喝酒,为您多了个儿子,我多了个老爸庆祝一下!”我兴奋的说.心里虽高兴,但还是莫名的涌起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不知为何而失落. 第二天夜里,我们去了一家酒巴.酒巴里的灯光非常独特,那柔和而极富浪漫情调的光轻轻的落在“老爸”的头上,把他花白的头发在一瞬间晕成了一抺醉人的水红,象中国画里的丹顶鹤那般,格外的醒目.那光也眏得他微笑的脸增添了几分慈祥.他要了两瓶红酒,还外加了好几瓶啤酒.我瞪着恐怖的眼说: “喝完这些,我们今晚还能走回去吗?” “嘿嘿,是你说要喝酒庆祝的.这些酒我们平分,这样才算是喝酒嘛.你不会赖皮吧?”他仰头饮了一杯说, “还愣着干什么?”我战战兢兢的拿起酒杯,另一只手抓抓头想了一会,苦着脸说: “我在考虑待会儿我们回去怎么上五楼,是老爸背儿子,还是儿子背老爸?” “你别酸了.那边有人唱歌,你去给老爸唱首戏曲.”“没问题!”我立即点了一曲《帝女花》.戏曲的音乐响起,酒巴里的人一片哗然,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人唱戏曲,而且还是年青人.我唱毕走回坐位时, “老爸”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笑得很诡异,眼里闪着光.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手捂住嘴神神秘秘的说: “对面有位漂亮的女孩子,打我们进入酒巴就一直盯着你,看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去给她打招呼,机会不要错过哦!哈哈!”我皱起眉头,使劲摇摇头,不屑的说: “罢了罢了,女人是老虎,还是离她们远点的好.”他拿起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 “你脑筋有问题,应该是喜欢,不是害怕.” “那么,您去吧.反正你也没有老婆,老是老了点,不过还是蛮帅的.也许她一直盯的是您也说不一定哦.”我一个劲的贼笑. “德性.又调戏我老头子了.你也应该有个女朋友了,我是为了让她更注意你,才让你去唱戏曲的.”他在我的腰间捏了一下,痒得我趴在桌子上.我摇摇手里的酒杯,对他说: “不谈这个好吗?老爸,酒比女人更美!干杯!” 从酒巴出来,我感觉头昏沉沉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走路就象是失去地球引力似的,轻飘飘的没有了方向感.走在路上的感觉并不是月亮走我也走的浪漫,而是我走路也在走的境界,几乎把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士撞翻在地. “老爸”迅速抱住我的双肩,让我靠在他的身边.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样能清晰地听到他平和的心跳,那种失去多年的温馨在那一刻回到了我的体内,令我软绵绵的攀附在他的身上,陶醉在他独特的体香里.
我的“绫波微步”令“老爸”也跟随我左右摇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推开他的手自己行走.没走几步,又差点摔倒在地,他冲过来拉我.那时,一辆飞驰而来的别克车急刹住停在他的身边,险些把他撞倒,惊得我醉意全无.车上的司机匆匆降下玻璃,露出一张斯文的中年人的脸,然而他的嘴臭得熏掉了他外表所有的斯文,没好气的斥责道: “死老头,你不想活了?”我看着那张满是鄙薄的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的质问道: “谁是死老头?你怎么如此不尊敬老人?你再过几年不也是老头了吗?”他冷笑一声说: “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爸”立即拉住我说: “算了,没有撞着大家都没事.我们回去吧.”那人又冷冰冰抛来一句: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撞死活该.”一股怒火顿时在心头涌起,爷爷被车祸夺去生命的仇恨迅速占据了我的理智.我挣脱“老爸”的手,在那可恶的脸上闪电般的砸了几拳,咬牙切齿的说: “现在让你知道不被人尊重的滋味.”那人的鼻子倾刻涌出了血,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惊恐,没想到像我这样斯文瘦弱的人也会突然变得暴戾无比.我一脚踹在车门上,余恨未消的厉声说道: “请你立即下车对这位老人道歉,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老爸”闻言,惊得抱住了我,匆忙对那人递了一下眼色说: “你快走吧.很抱歉,他喝醉酒了.”那人才缓缓回过神来,被我愤然而起的举动吓得落荒而逃,鼻血还在随风而滴,也顾不得了. “老爸”见车已走远,才松开了手,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的步伐很沉重,脸色更沉.我首次见他走路如此无力,令他的身体显得微微的佝偻.直到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才松开那紧绷的脸.他侧身坐在床边,干咳了一声说: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行为和街头的小混混没有两样.那样做是没有道理的.”“可是,他对您也太不尊敬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那样对待老人.”我仍然对那无礼的司机耿耿于怀. “但最终我并没有事呀,无论他怎样无理,你也不应该对他施以拳脚的.没想到你斯文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强慓的心.”他瞋目的看着我说.“我明白自己很过分,但要是您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也许您不会明白,当年唯一疼爱我的爷爷被那种无视他人生命的‘马路杀手’夺去生命的那种伤痛,我与他们有永恒的仇恨.”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的坐了起来.那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伤痕,一旦被揭起,我就会忘却自己并非是一个粗野的人.“等等,你说的'唯一'是什么意思?”他按住我的肩,让我重新躺下,然后伤感的说: “你的爷爷死于车祸?那真是不幸.”我没有再接话,紧紧闭上眼睛,不想让悠然涌现的泪水溢出眼眶,然而还是堵不住那些悲伤的流淌.他显得吃惊的样子,忧郁的眼神里有一些担心和疑问,他替我擦干泪水说:“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吧.”我本想把那些事讲出来,却害怕不经意的提及文伯.所以我只好锁住我的心扉,没能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艰难的用他喉部发出的那种磁性的嗓音传递出的温柔把心无力的压着,我摆摆手说: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夜深了,您去休息吧.您放心我没事的.”他无奈的握住我的手说: “那么,你就不要再去想今晚的事了,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睡吧,晚安儿子!”他松开手,起身准备回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感觉心里特别的失落,突然的无助令我猛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身,愣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了?你不会还像小孩子,要老爸陪你睡觉吧?”我没说话,只是深情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渴望,只希望他能抱我一下,那怕就一下也是极大的安慰.他也许已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因为我的眼神就象锅炉里喷出的蒸气,逼得他匆匆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他遥望天边的那轮明月,低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不错……睡觉吧!”他俯下身,在我肩头拍了几下,转而移步走向门边,在关门的时候,他显得焦虑的双眼在我脸上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关上了门. “老爸”离开后,他身体的余味还留在房间里,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心里极甜也苦,不明白自己就竟怎么了,总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难道我爱上他了?不,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我的义父,是我的长辈,是我所尊敬的人,他与文伯迥然不同,爱上他是大逆不道的事.我这样狠狠的斥责自己.但又无法抑止这颗躁动的心确及爱的神经.心在情感和理智交错的棋盘上举棋不定,也在那濒危的边缘无力的压缩.这使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打开窗户,想借轻风来理清纹乱的思绪.山城夏夜的风裹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迎面扑来，不远处昏暗的灯火看起来象是在热气中漂浮的红灯笼，风却没有几丝凉意,整个房间就象蒸笼一样,闷得令人心慌.几只蚊虫在我身边来回的晃悠,不知是蚊香的质量太差,还是蚊虫具有了特异功能,总是肆无忌惮的在我耳边“嗡嗡嘤嘤”的盘旋,还不失时机的偶尔在身上偷袭几下.我烦躁的心更加不得安歇,索性把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拿起一迭图纸,卷成筒.在墙上,床头,门窗上乒乒砰砰一阵乱敲.筋疲力尽的时候,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我跌坐在椅子上,把一杯凉水全淋在头上.此时,“嘭嘭”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老爸”见我头上水淋淋的样子,惊奇的问:“你在干什么?是在梦游,还是在打鬼架?半夜搞得那么响,把老人家给吵醒了.”我闻言歉然一笑说:“房间很闷,又被蚊虫折腾得无法入睡.我刚才在打蚊子.”他说:“这样吧,你到我房间里睡,我那里有空调,你这里的确有点热.”我说:“算了吧,习惯了就没事了.”我无法想象睡在他身边,我怎能保持住那惊险的身体距离.我想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却被他固执的拉进了他的房里.他关上门,拿起一条毛巾,替我擦干汗水,然后脱掉内衣,钻进了被窝.看我还傻楞楞的立在原地,于是说: “上床睡呀,莫非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关灯吗?”我笨拙的爬上床.“不用,我怕黑.就这样睡吧.”他帮我理了一下被子,倒头便睡.倾刻,鼾声大作. 躺卧在“老爸”身边,我感到他身体里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在我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牵绊住我火热的身体.而这种气息正在从被窝的空隙中一点一点地钻进我的身体,嬉弄着我的迷乱，我的彷徨.一旦他有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及我敏感的灵魂.他身体里透出的热气既让我感到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空调吹出的冷气让我的心趋于平静.我把身体远远的移向床沿,不敢再看“老爸”一眼.还是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盯着屋顶的吊灯出神.那灯发出的光柔和地射入我的眼里,我倒是想灯光能把我的心和身体全都照得透明,好让“老爸”能彻底看清我的一切.又想那光永久的消失,把所有的一切烦恼都淹没在无尽头的黑暗之中. 突然,熟睡中的“老爸”面向我翻了个身,并把一只手不经意的搭在我的身上.他温暖的手激起我狂乱的心跳,心灵深处燃烧起十分渺茫的欲火,在心里迸发着,又压抑着.每个夜里都这样缠绵着令我忐忑不安的欲望,那种欲望是一种罪恶.每当欲望浮上心头的时候,身体里就会有强烈的罪恶感,正是这种罪恶感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几乎失控的逾越.直到秋天来临,我才得已借口加班,搬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和他拉开了身体的距离,但心依然朦朦的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噩梦. 四 中秋节前一天的早晨,“老爸”照例叫醒我去锻练身体.中途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都挂上了中秋月饼的广告,猛然想起明天即是中秋节.于是问“老爸”:“老爸,明天过中秋,您要回成都吗?”他说:“不想回去了,麻烦!”我不理解的问: “怎么会麻烦呢?成都离重庆并不远,交通也很方便.况且中秋和国庆假连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您就不想和家人团聚?好象自从认识您以来,就没有见您回去过,也没有见您的家人来看望您.”他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他的话说得很轻松,眼里露出的失意却很凝重.他的话令我很不明白,心里一团疑云,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没意思?那么,您的儿子会来重庆看您吗?”他擦去额头的汗珠,不作回答,反而问我:“你呢?回家吗?”我摇摇头,这次轮到他奇怪了,脸向我凑近了一些说:“你又是为了什么?”我说:“您不回家,我当然留下来陪您了,不然这么长的假期,您独自一人,岂不无聊透顶?”他突然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呵呵,这样也不错呀,你也算是我的儿子,和你一起过中秋,也算是父子团聚嘛.”我也笑着说:“说得也是哦!但我们公司明晚要举办中秋联欢晚会,我被策划者安排做节目主持人,要很晚才能回家.”他说:“晚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用上班了,我等你回来.”他说完起身又匆匆往前跑,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跑的姿势显得力不从心.我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想象着令他不想回家的各种事情存在的可能,心里的疑团更浓了. 在我的一再垦求下,晚会的主办人好容易同意提前一小时开始.心里一整天都惦挂着孤零零一个人在公寓等候我的“老爸”,急不可耐的我根本无法融入到晚会的欢乐中.晚会刚进入尾声,我立即扔下话筒,飞身离开会场.抬手看时间已是十点半,于是匆匆忙忙赶到冠生园买了一盒月饼,顺便在旁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打了包,赶回公寓. 跑到“老爸”门前时,门虚掩着.推开门见他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很苍白.我诧异的问:“老爸,您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说:“没什么,身体有点不舒服.”他的声音苍老无力,令我的心里“格登”一下,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我脸色一沉,十分担心的说:“感冐了吧,看医生了吗?”他摇摇头说:“只是感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已吃过药了.昨夜洗澡时受了风寒.”我焦急的说:“您还在发烧,随随便便吃点药能行吗?快和我一起去医院吧,求您了!”我掀开被子,拉他坐起身来,准备帮他穿衣服,他制止住我的手说:“儿子,相信老爸的身体还很硬朗,吃过药已经好了许多,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害怕去医院,感觉那儿的气氛很压抑,让人难受.”我松了口气,慒然说道:“您确信这样没问题?对了,您今天一定没有吃东西吧,这里有月饼和菜,我房间里还有水果,我去拿给您.”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转身回房去.拿钥匙开门时,无意中触碰到钥匙串上的那枚铜钱,那是文伯生前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物.以前,每当我感冐发烧时,也像现在的“老爸”一样不想去医院,一看到医院就会想起爷爷离去的那天，文伯就用这枚铜钱给我刮痧.我心里一欢,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何不让老爸也试试这个传统方法.于是下楼到看门老人那里要了一点清油,回来逼着老爸脱掉上衣,让他趴在床头.我用铜钱蘸上清油,回想着文伯的姿势和力度,在他背脊上刮了起来.刮完后背,然后是刮胸口,喉部.刮到太阳穴的时候,“老爸”看我认真的样子,蓦地把我拥入他的怀里,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腮边.那一刻,我浑身都颤栗了,手里的碟子和铜钱全都掉在地上,油撒了一地.我移动双手去抱他,他又匆匆推开了我,笑了笑说:“你真是古灵精怪,会唱戏曲,会画中国画,连刮痧的老传统也会,这又是谁教你的呢?”我抬起手按住呯呯乱跳的胸口,喘了口气说:“也是老师教的.”他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哈哈,看来你和老师的关系挺不错的嘛.一定是位老教师,是同一人吗?”我拾起地上的碟子和铜钱,用纸巾把地上的油擦拭了一遍,迟疑了一会回答道:“是的,是一位很有爱心的退休老师.”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喜欢老人的爱好?怎么和老人的关系那么密切?”他眼里忽然一亮,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想要说什么,但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硬咽了回去.其实,我也害怕他继续问下去,我不敢再提起那些事.我掏出手机对他说:“老爸,告诉我您儿子的电话号码,让我告知他您病了.”他闻言一楞,神情突然一冷,说:“不要,这点小毛病就不要让他担心了.”我愤愤不平的说:“老爸病了,儿子就应该关心的.能给我一个理由吗?”他避而不答,伸手指向桌上的水果,对我说:“给我削个苹果,我饿了.”我还不死心,削苹果的时候,还追问:“每次提到您的儿子,你就怪怪的,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是吗?你……真的那样认为?其实……也许你太敏感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闭上双眼,匆匆避开我紧逼的目光,这让我更难以置信,不满的说:“您明显在撒谎,分明有事您不愿意对我说,宁可憋在心里,也不讲出来,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子吗?”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屋顶的吊灯,目光呆滞的陷入沉思之中.等了半晌,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好吧,我告诉你.是因为……”在这关键时刻,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电话打消了我高涨的情绪,也打断了他好容易敞开心扉的话. 等了很久,我愤然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我歉然的向“老爸”摇摇头,走到屋外的过道上.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和,还破天荒地带上了几分慈爱.我懂事以来,父亲对我可从来没有如此像个真正的父亲对我说话过.他问我中秋怎么不回家,并关心起我的工作和生活来.这让一直习惯处在被父亲忽略和遗忘之中的我感觉有点吃惊,觉得在他的关爱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企图.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于父亲的偏心.在父亲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儿子,逢年过节不回家,他也从来不关心一下,好象我只是家里的一只孤僻的猫,回不回家与他没关系似的.姐姐未出嫁前,他的心里被姐姐占据着,现在姐姐出嫁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他的心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突然对我关心起来. 父亲的话绕了很多圈子,最后才锁定实质性的问题——我的婚事,我终于明白了他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突然谈起此事,连我自己都很恍惚.这个问题占据了我们通话的大部分时间,我谈得心不在焉,心系着“老爸”将要说出的事.因此我不得不敷衍的答应父亲立即考虑此事,他才极不放心的挂上电话.
回到“老爸”床前,他已经睡着了.我无奈的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老爸”一直回避的问题始终压在心里,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他儿子的眼里也有像我的那种渴望,这个想法一下子钻到我的心里,很迷乱.但又觉得似乎不可能.那事是一个难解的迷,一直窝在心里,那种感觉就象是一个蕴酿了很久的喷嚏,一直凝在鼻尖又喷不出来. 五 一天下午,我坐在工作室里,想着“老爸”的事,对着显示器发呆.突然电话响起,抓起话筒即传来“老爸”急促的声音,他告诉我下班后先不要回公寓,直赴华生园火锅城,他在第六十号桌等候.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匆忙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心里直犯嘀咕,从来都不喜欢吃火锅的他却突然去了火锅城,难道有很重要的事? 见到“老爸”时,他早已点好了菜,大多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桌子旁边还放了满满一纸箱重庆啤酒.我奇怪的问: “老爸,您今天很有雅兴哦.怎么突然想起吃火锅了?是您生日,还是有贵客?”他闻言楞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说: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吗?”他腾出一只手,拧开一瓶啤酒递给我,似笑非笑的说: “很想和你畅饮一番,还是老规矩,这酒我们一人一半.”我伸手推开酒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 “您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别想让我喝一滴酒”他收敛起笑容,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说: “你真想知道,这重要吗?”我点点头,双手叉着腰,露出一种非让他说出来不可的表情. “你猜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呵呵.”他笑得很牵强,笑里藏着几分惆怅.我瞅着桌上醒目的用红色标示的“60”桌台号,试探的问: “是六十岁生日,对吗?”他点点头,手指向热气腾腾的锅里,示意我吃菜.我抓起筷子准备伸向锅里,忽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筷子又问: “您怎么不回家过生日呢?您的儿孙们应该给您祝寿的.”他又喝了一杯,喃喃自语道: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忘记他还有个父亲活在世上了,怎么能奢望他还能记得我的生日.”我又拿起了筷子,这次是用来敲桌子的.我浑身为之一震,差点跳了起来,敲着桌缘,大声叫道: “您说什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当自己父亲不存在似的.”此时临桌的人纷纷望向我们这边,抛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老爸”见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小子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的儿子吗?”我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把头凑过去,小声的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长长的叹了气,猛灌了两杯酒,缓缓说道: “这并不怨他,是我自己活该,只怪当年我一时倔强,和爱人离了婚,儿子对此不满,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们早已行同陌路了.”我的心顿感被针剌了一下,十分惋惜的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能原谅您.那么,您和爱人因何故离婚呢?”他拿起酒杯,在桌上轻轻的敲了两下,举起杯说: “别只顾着说话,喝酒呀.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生日过得快乐一点?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茫然拿起酒杯,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中秋那天他为什么那样子了.当初我猜测的结论,被他刚才的一席话推翻了.但是离婚不至于让儿子恨他如此彻底吧.我的心里顿生疑窦,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为何离婚这一问题上,这使得我不由不忧虑.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思索怫片刻后问他:“今天是您的生日,能说说你的三个愿望吗?” “很简单,一,吃得下饭;二,睡得着觉;三,笑得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啊,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来的人,这是人最现实的本能愿望,如能品出人生如此幸福的滋味,过才是生活的真谛.但是他幸福吗?我无言.“ 老爸”的境遇正好和我相反,命运在冥冥中把我们碰撞在了一起.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他见我笑,也跟着笑.接下来,我们不停的喝酒,酒去了一大半,而菜却一动也未动.那种流入胃里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令我们仿佛找到了彼此生命里某种共同的韧性,酒对于处在寂寞和痛苦中的人来说,是一种依赖,也是一种乐趣.回到公寓后,我看时间并不晚,借故溜到市中心,在新世纪百货的华伦天奴专柜给“老爸”买了一套休闲服,以此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回来时,经过一家乐器行.突然想起“老爸”曾多次说过的话,他说他的二胡和他人一样,也老了,声音也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了.于是我挑了一把最好的二胡,买了下来. “老爸”接过礼物后,狠狠的责惫我不应该如此对他那么好.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眼里荡起了泪花.他又一次激动的抱住了我,哽咽地说: “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呀……”我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像上次一样,匆匆的被他推开.我噙着泪安慰道: “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已把您当成我自己的父亲了,您也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你自己的儿子.”他默不作声,就那样把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抖得很利害,我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许我无法给他以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地亮出肩膀,让一个在尊严中活着的老人以最好的依靠.他身上浮动的是沉甸甸的无助和一丝朦胧的爱,而我永远也咂摸不透那爱里的含意,是爱情还是感激,是依靠还是掩饰. 那会儿,上天湿漉漉的亲吻着两颗干涩的心灵,那温暖如万道炊烟流泄开去,弥散在世界的上空,世界仿佛在那一刻为我们停止了呼吸，唯有一缕缕无言的温柔在彼此的身体间缠绕.我们静静地抱拥了很久,他缓缓松开了手,拿起那把新二胡,拨弄了几下,对我说: “我们一起唱歌吧.” “戏曲?”我呆呆的问. “不,唱开心的歌, 《苍海一声笑》怎样?”接着拉起了那首激荡人心的曲调.我们一起唱了好几遍,一边唱,一边笑.笑得很疯狂,也很心酸.唱到最后一遍的中途,他突然停了下来,那个“朝”字还卡在我的嘴里,拉得很长.他失神的收起二胡,哆嗦地走向洗手间,步伐踉踉跄跄,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我一阵心酸，也感觉特别的疲惫,于是躺在“老爸”的床上假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和衣睡在“老爸”的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好象担心我会像一条鱼,一不留神就会从他怀里滑走.我想,或许他和我一样也渴望另一个身体的安慰,那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本能.我的身体被一层温暖紧紧的包围着,就象在冬日的阳光下晒太阳的那般惬意.他呼吸的热气在我耳边一起一伏,那气流暖得我的耳垂热呼呼的,也痒酥酥的.房间里的灯没有象往常那样彻夜的开着,但黑暗并没有把房间里的一切吞没.我轻轻的转过头去看“老爸”,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轻抹在他的短发上,那白透的部分闪闪的发着光.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那张熟睡的脸苍白,无助,但很安祥,那样子就像个小孩.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些细小的皱纹都皱了起来,又恢复成他醒时的那幅笑脸.他睡得很沉,大抵是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一样,在痛苦中早已疲惫不堪了.他本应该拥有的家庭幸福和温暖把他远远的拋在凝固的冷漠中,命运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无助而又可爱的脸庞使我不禁油然生怜,引发起我细密而真挚的爱情,在瞬间逾越了我们的亲情关系.他的嘴微微的隙着,象橘子的皮圆润而光泽,嘴唇柔柔的向上翘起,仿佛在期待着我的靠近似的,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强烈的吸引住我.我的唇情不自禁的碰了碰他的上唇那儿,仅仅那一下,已使我浑身颤抖起来.爱情里的那种巨大的力量让我开始迷糊的大胆的亲吻着他的脸.那种魔力把我的理智拋向更遥远的夜空,意识里仅存的只有爱,爱就是一切. 过了一会儿,我蹑手掰开他的手,把手伸向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滑动着我的手指.他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肌肉是那样的结实,象磁铁一样吸着我的手.我缓缓地把手移向他的双腿之间,在那儿来回的抚摸着,可以感受到那里渐渐激起的那种独特的颤抖.熟睡中的“老爸”也迷迷糊糊的兴奋起来.我缩身悄悄地向下滑去,双唇在他的身体上小心翼翼的游动,最后停留在他最兴奋的部位放纵着,努力着,忘我的投入到那种无法自拔的热情中.良久,一阵强烈的快感惊醒了沉睡中的“老爸”.他猛然坐起身来,惊恐的望着我,脸色更加苍白了,眼里有一种痛苦,更多的是绝望.他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背对着我躺下身去.他惊恐的眼神令我害怕极了,那眼里的绝望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那时,跚跚来迟的罪恶感使我渐渐的清醒,对自己的厌恶迅速占领了我的身心.乌云在那一刻遮蔽了月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像一个被警察围追的逃犯,电一般的翻身下床,躲回自己的房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再也无法入睡.房间里溢满恐慌的气息,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老爸”,更无法面对自己,无端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道貌岸然.那种感觉愈来愈让我呼吸困难,感觉有一些什么哽在自己的咽喉里面,心在碰痛碰痛的剧烈的路动着.黎明的曙光不知何时已将昏暗的世界微微的点亮,那随之而来的光明即将撕开我心头的黑暗.我越来越感到恐惧,害怕就在下一秒里,响起“老爸”叩起的敲门声.我的耳朵在这时变得十分多疑,能听见各种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声音.比如我听见墙面老化掉沙的唦唦声和门框内蛀虫噬咬木头的吱吱声,还听见楼道里有悉悉索索的人走动的声音.那些声音紧拉起我懊悔的心弦,令我失魂落魄的想溜出公寓.一整夜,我就像是被抽去魂魄一样,看着那扇门,直到天微亮我才如获大赦般悄悄地打开门溜下楼去. 早晨的街道,寒风袭袭,没有几个行人,遇上的都是晨练的老人.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神色鄙夷,偶尔还露出揶揄的笑.在路边报摊买报纸的几位老人见我经过,扔下报纸不买了,好象我是流氓,温神似的,匆匆避开我.甚至我刚刚进入一个广场时,一群跳舞的老头老太们放得流畅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耻,好象我在人群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让自己窒息.我退出市区,把自己藏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对面山丘上有一对眼睛似的黑洞,恶意的乜视着我.我胆颤心惊的呆坐了一整天.天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在天空组成了一副冷笑的鬼脸,狰狞地向我扑来,压得很低,低得几乎把心挤出胸口.傍晚时分,雨终于缓缓降了下来,细雨惊醒了沉浸在羞愧之中的我.我毅然决定回公寓,回去向“老爸”道歉,我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惴惴不安的爬上公寓的五楼,却没有了那熟悉的灯光.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老爸”的房门.我喊他,喊得累了,可是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回音以外,没有任何回应.心里的不安顿时变成了失望,那种失望击溃了所有的勇气.我泄气的瘫坐在地上.突然,背后响起一阵“唦唦”的声音,我回首向自己的房门望去,只见门上贴有一张纸条,随风飞舞着.纸贴得不牢,几乎就要被风带走.我信手撕下,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的是“老爸”留给我的便条: “儿子,我已辞去了这里的工作,回成都去了.家里有很重要的事需处理.今天等了你很久,仍见不着你,只好留此便条给你.请你多保重.” 寥寥两行字在纸上晃动了几下,就静止了.纸条是用图纸的背面写的,看得出他走得十分的匆忙.我盯着纸上的字,无力的把背靠在门上,头一阵眩晕,心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我跑下楼,冲入雨幕,蹲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任大雨犹如触怒神灵一般疯狂的倾泄在我身上,却冲不掉我身上的羞耻.我就像是垃圾桶内的一分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老爸”不能愿谅我昨夜令他痛心疾首的行为,无法再和内心无比阴暗的儿子共处.我亵渎了这段纯真的父子亲情,打破了原本平凡无奇拥有的和谐,令他伤透了心.因此他不得不恩断义绝的遁逃.他本来就焦灼不安的心又被我强行加入了另一种痛苦.大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但我已经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了.雨似乎突然停了下来.实际上,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已看到一双属于老人的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心头一阵狂喜,匆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那位看门的老人.是他撑着雨伞,替我遮住了雨.他关切的注视着我,俯下身轻声的问: “你怎么了?”我眼里的兴奋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原本的木讷,失望的蹲回原地.他见我懒得说话,于是也蹲下身来,用类似《大话西游》里唐僧的语调说道: “年青人,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自暴自弃.你这样会感冒的,感冒了就不能去上班了,而且成了传染源,那就更不好了.你一人出门在外,病了也没有人照顾,要是家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若是家人不知道,朋友也会知道呀,他们会替你担心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回去慢慢想法子吧,这样折磨自己也不是办法呀.”听了他啼笑皆非的话,我还是沉默不语,他沉不住气的拉起水淋淋的我走进公寓大楼,推我上了楼梯,摇摇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门卫室. 夜里,我重新回到了黑暗的怀抱,心又开始了与黑暗悄悄的对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缓缓爬行,灵魂正一点一点的被冷冷的夜拉向黑暗的最深处，黑暗象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整个楼层，漫长的黑夜细细玩味着恐惧的心. 在黑暗的尽头,我的双眼终于猎拿到一丝亮光,一团闪着光的物体在向我徐徐靠近,那位曾两次出现在我梦境的老道士的身影渐渐的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比前次更加糟糕,眼里怒极的灼热蒸煮着轻蔑和失望.这次我没有给他抢先说话的机会,愤然质问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每次你来后,我的一切幸福就会飞灰烟灭?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他冲我苦笑,摇头,却一言不发,用冷峻的目光凝固了我所有的愤懑,只是冷冷的举起双手,手心对向我伸了过来,他的右手心写着一个“道”字,另一只手心写着一个“德”字.那两个字突然闪起刺眼的金光,从他的手心跳将出来,并不断的膨胀,大得象两只怪兽一样向我扑来,惊得我拚命的遁逃,我被那两只“怪兽”像追猎物似的紧紧追了我.惊醒后,我吃了一片安定,又再次坠入梦乡.与其说梦乡,还不如说是梦魇——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阳光总是在地平线上下稍作浮动,而在黑暗的深处,有个东西在蠢动,在挣扎!我拼命地甩头,想要忽略掉那种感觉,而我却在狂奔,我在逃避着什么呢?
天刚亮,我用冷水冲去一脸的倦容,满怀希望的去了“老爸”的公司.但愿能在那里找到他的去向和家庭住址.(和他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我曾多次问过他的住址,他都避开话题不说)可是我问遍了公司所有的人,都无奈的摇头说抱歉,唯一知情的老总却偏偏在昨天下午去了美国,元旦后才会回来.一天很快过去了,我一无所获.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手机.如果“老爸”肯给我道歉的机会,他也许会打电话给我. 一周过去了,电话一直沉默着,没有“老爸”的任何消息.两周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 “老爸”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消失得那么彻底,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在我生命的轨道上闪现过.元旦前夕,我被人事部门告知需调离重庆,到苏州分公司工作.那样,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信手就能捻起把把记忆的山城,乘飞机去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到苏州. 离开山城的那天,一位颇为要好的同事执意要为我送行.去机场的路上,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说了一大堆与我所想的遥不可及的事.他说,很羡慕我有幸去被喻为“天堂”的城市生活,还说苏州的园林如何的别致,小镇如何的古朴典雅,水乡的风光如何的柔和灵巧,云云.绘声绘色得像个苏州通似的.在机场的门口,他还特别提起苏州的美女.并不无夸张的说,苏州美女的声音比人更美,温柔得能把男人醉成一滩烂泥.他甚至煽动我趁机物色一二.我对此索然无趣,对于那片未知的天空,心里除了茫然,还是一片茫然.我傻楞楞的听着他的话,脚却提不起迈进机场的力气.机场的播音器传出最后一遍登机讯息,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我才兜着湿漉漉的心进了机场.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爬升的动作把我的身体紧紧的推向靠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拽住我将离去的身体,是惯性?还是牵挂?心里无限惆怅,只感到眼里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了地球的吸引力,被拉着洒向了那片我一直都不忍心玷污的蓝天.机舱里的乘客稀少,个个脸上都是一幅冷漠的表情.空姐们的微笑此刻也变得僵硬,连一贯温柔甜美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这番景象让我觉得飞机将飞向的不是上海,而是寒冷而荒凉的西伯利亚,或者是阴森森的地狱.我心里倒是希望能飞向天堂,在掠过天堂门口的一刹那,或许能看到爷爷和文伯藏在云雾深处模糊的身影. 六 此后的一年时间,我一直在江南水乡漫无目标的游荡.别具匠心的吴人何等的神奇,他们用勤劳和智慧造就了这个神圣的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世界文化的遗产,到处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一切的一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视觉享受迷乱着我的眼球.整个苏州城恰似一位慈祥老人的脸庞,浓浓古韵的建筑晕成他脸上苍桑岁月的斑迹,纵横交错的河流勾勒成他脸上浓郁的皱纹,城边望不到头的白色新建筑正是他灰白的鬓发和胡髯.这遍土地就是如此的祥和恬静. 白天的时候,我把并不繁忙的工作打点得尽量忙碌一些,努力让自己浑浊的大脑不得空闲.工作之余,我就像一个初次涉足大观园的刘姥,常常兜着好似找回遗失多年的宝物那般的心情,满怀欣喜地在人群中穿行.聆听着吴人的软语,在自己的面具下,与他们交流.只想用眼花缭乱的一切迷乱我的眼睛和耳朵.在这里,没有鄙夷和逃遁的目光,无须去理会心底那些没头没脑的渴望. 夜晚来临,我就躲进那间远离市区的租房里.每当这个时候,屋里那盏明亮的灯就会诡异地让我恐惧起来,它能照透我整颗阴暗的心.我不得不熄掉灯,将身体悄悄地融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偶尔,我依靠在窗棱边,呼吸着窗外泥土的气息,聆听周围的音律,然而苏州此时的夜奇静.我也会神经质地跑到很远的街上晃悠一圈,晚上九点的街道早已寥无人迹,特别在冬季,街上的人消失得更早.这大抵是缘于苏州人早睡早起的习惯,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惧怕来自于我面具下面的那个罪状的面孔吧,整条寂静的大街仿佛只属于我和我的影子,孤独感狼一样的迅速攫住了我的胸口.街灯发出冷冷的寒光,冬季还没有来临，而这光却是那样的冰凌，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几乎拉进了远处深不可测的黑暗.影子是那么修长,那么单薄,我却无力去抚慰她的寂寥和寒意,我甚至开始怀疑她也会不经意的离我而去. 梦境还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爷爷和文伯的身影见的是越来越模糊, “老爸”和那位老道人的眼神却日渐犀利,那眼神告诉我他们有多么的愤怒,多么的绝望.我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慈祥的微笑,也听不到他们慈爱的嗓音,唯有一幅幅严峻而充满忧愤的表情逼着我一步步退向黑暗深处. 近段日子,我越来越憎恨自己,身体在阴冷而干燥的空气里龟裂质变,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肮脏的蟑螂,在空气里传播着病菌和温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与日俱增.大半个冬季,我只好躲在温暖的角落里象一条龟缩的蛇那样慵懒地冬眠.恶梦仍然不断地袭击着我,我的情绪越来越坏.明显老龄化的公司里,年青的同事避我越来越远,而年老的同事却从容地靠得越来越近.我试过用各种方法来拯救自己的灵魂,不再怀念过去,不与任何老人来往,甚至于不向老人藐上一眼.然而效果却近乎渺茫.身边的老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考验的是我的理智,颠乱的是我的思潮.就像一位沉陷极深的瘾君子,受尽了折磨和煎熬,仍然一蹴而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卑劣的双眼囚禁于伪善的面具之下.无聊的时候,我总是呆立在凝聚着水雾的窗前,模糊地看着了无生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路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穿得如此绝非是仅仅畏惧不动声色的寒流的侵袭,更重要的恐怕是躲闪着一种满是无耻且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对面的阳台上,几只不惧严寒的鸟儿兴致勃勃地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仿佛一直在对我评头论足,也象是在嘲讽奚落.大多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收破烂的老人骑车经过,他们绝计不会有半分的停留,好象他们的身后飞舞着炸弹似的,没命的逃亡. 我决定出去走走,高涨的思绪需要严寒的刺激.我突然想到了西山,那儿有个洞穴,我比较适合在那儿呆上一阵子,说不定在那种阴森的氛围里,自己的心才能得以平静地祷告心灵的回归. 去西山的那天,天空依然是那幅肃穆的表情,车上人影萧条,这倒是很符合我拜访西山的情绪. 我在第一座大桥边下了车,打算徒步穿越湖上那两座大桥,以示内心的虔诚.和我想像的相差无几,湖面被一层浓郁的水雾掩盖着,太湖就象一个初生的婴儿,赤祼祼的身体被浓雾包裹着,此刻睡得正酣.我在雾中兴致勃勃的不知疲倦地穿行,沿途只有偶尔象老人颤颤巍巍而行的车辆缓慢的驶过,除此之外世界就仿佛剩下我自己了.望不到头的大桥犹如通往仙境的通道,把我置身于半空,心里顿时平添无尽的憧憬,步伐也随着飘渺起来.一艏不知名的游船悄然从桥下游过,突然拉起一声长长的笛鸣,那清脆的鸣声在耳边久久的回旋, 我首次发现这声音竟是如此的美妙,让我几乎忘却了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此刻,大脑也变得简单了许多,无须作任何的思考和疑虑,一种找回失去多年的自我那般的兴奋突然从心里窜出来.怀着这种心情,我几乎没有费劲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我置身于洞穴深处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为我冒失的行为而后悔了.原以为阴森森的世界能给心灵片刻的宁静,没想到黑暗永远还是那么的神秘,那样的让人不能自已地产生莫名的幻想.我仿佛看到一个在黑暗迷宫里,沿着冰凉的石壁攀爬的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依旧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摔回原地,摔得浑身是伤.浑暗中,几块伫立的石头象瘦骨嶙峋的老人,乜视着细眼轻蔑地观望着,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由不感到恐惧,匆促地逃向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洞口看到的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爬上山顶后,意外地看到一座道观盘座在山顶.在惊叹出奇的道观建筑的同时,已把刚才洞里的阴影一扫而光,我兴奋地移步走向门前,大门里的一个石碑上,一个巨大的“道”字呈现在我的眼前,字体虽已斑勃,仍不减其雄伟的气势,令我不知不觉中看入了神.良久,一声和善的声音把我惊醒,一位中年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他轻声地给我介绍起那个“道”字的内涵.我茫然地听着他的话,越听心里越是害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真就与我梦里的那位老道如出一折,不同的是他说的不是古文.我的背心开始不停的冒冷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的结束语更令我心惊胆颤:“施主,看你的面相和身骨,以及你的悟性,做道士最适合不过了.”我抖拌索索地点点头,心虚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搁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直奔山下而去. 回去的路上,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挤了出来,阳光柔和地抹在我的身上,其温暖并不足以抚慰背心的阵阵阴凉.道士的那番话仍然象冰雪一样在心里翻搅着,同时被某种无端的悔意不屈不挠地冲撞着,衍生着一种令我手脚酸酥酥的麻木.其实原来并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从心里幻化出来的,但恐慌依然在漫延,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浩瀚的海洋,海水澎湃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大脑真空般的毫无意识,只觉得身体好似笨拙的机器,机械的在路上颓废地移动着.感觉还是有疲倦的时候,人也并非是机器,疲劳渐渐地恢复了我的神智.我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公园里的长椅上,掏出MP3,把音量开到最大,听着MP3里那首唯一的歌曲《千千阙歌》,歌声敲碎了心里堆砌的情感.我无神的看着夕阳,就像久病初愈的人,被隔离已久的阳光突然映得眼睛又酸又涩.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色在我紧闭的双眼内变得嫣红,夕阳仿佛在哭泣,滴着腥腥的血.有那么一阵子,几个熟悉的身影恍惚在眼帘上,他们轻轻地向我靠近,我的心一阵狂跳,匆忙睁开眼,那些温暖的身影又在瞬间奇妙地消失在虚无之中. 第二天醒来,我证实了昨日之行的确是一种荒唐,因为我的提包在昨日的混顿中,不知被落在了哪里,包里有现金,银行卡,身份证,名片,这些不并打紧,要命的是保存大量日记和文章的U盘也一并遗失了,一旦拾包人打开U盘,我的隐私将被一览无余,想到这里不免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有焦虑地等候着拾包人的来电,或者幻想着那个包干脆已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命于现实,或许天意也是要让我别再去触碰过去的,因为我早就该遗忘掉那个罪恶的自己.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黑暗还在不断的加深. 七 意外的事终就还是会发生,现实就是这样脆弱,无法去把握.一个深夜,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冥冥中我得知领取失物的消息,这一消息并没有带来一丝兴奋和惊讶,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希望和失望间瞬息万变,只是电话里的那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向我加速,而我却挪移不了半步. 几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区内找到了拾包人的住址.我在门前呆了足足半个钟头,而没有勇气敲响房门.天知道他有没有打开我的U盘,看里面的内容,他会不会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眼光看我,只能祈求于上天了.正当我举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涌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太白了,就象银子似的闪着光,轻盈地向后飘逸；他的眉毛也差不多都白了,映衬着他有神的双眼;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白,不过白得很不寻常,那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慈祥.我的手还停顿在空中,一路上早已设计好的开场白和台词,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凝望着他,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迟疑,但温和极了,一点一点地帮我捡起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勇气.终于,我挤出了一丝笑容,腼腆地问道:“我是小杰,我没有找错人吧”.“没错,我等你很久了,你现在才来……”他话还没说完,手已紧紧握住了我.“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很冷”,他拉着我说.突然传来的温暖令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感到那温暖把我引进了客厅,安置在沙发上.他取出茶杯冲了茶递给我,然后又慌忙跑进里屋拿出我的包来.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的温暖感染着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我绝望的心灵,象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冉冉缭绕于我的身上、脸上、心里.他打开包放在我的面前,轻咳一声说:“包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他的胳脯碰了碰我,此时我已开始有点敏感,浑身传来一丝奇异的颤栗.我慌忙取出包里的两千元现金,随手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他说:“非常感激您,这是酬谢金,请您收下”.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迅速地向外推,并帮我把钱全都放回了包里,然后严肃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们做个朋友吧,你和我的儿媳还是同乡呢,她也是重庆的.” “她也在苏州?”我言不由衷地问,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知所措.“不,她和我儿子还有孙子都住在重庆,就我和老伴住在这里”.他把身体向我靠近一些,温和地看着我.在他看我的那一刻,我激动的心沉缓下来.“那么,你没有别的子女了?”我又问.他点点头,拿水壶给我添茶.我突然注意到他握茶杯的手颤抖得非常历害.我立即接过茶杯,担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受过伤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因为心脏病引起的左手颤抖.”我顿然明白为何他脸上那不寻常的白,一种莫名的冲动令我突然抓住了他颤抖的手,我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并没有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讶,反而握住我的心,并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来说:“都这样两年了,已经习惯了,不要担心.”他的手指向我传来无法抗拒的温情和无助的颤动.我只好把自己靠向沙发的靠背,我呼吸困难.不得不匆匆松开手,拾起那份原本的矜持,对自已的厌恶感又渐渐地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间迸发出来.我意识到不能再多停留,迅速起身告辞,在他无比惋惜的眼神中,迷惘地逃逸.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他的家里.那天,天下着雨,雨并不大,但我的外套还是湿透了.一路上我没有撑伞,拎着礼物的双手已顾不得雨伞了.虽然带着礼物,心里还是不踏实.其实,直到坐在他面前,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而那根已被深深确及的神经牵扯着我的心无力地抗拒着不名其就的冲动.希望我的此次来访仅仅是为了感谢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情,我为自已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他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惨白和无助,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眼里的欣喜.他拿出一条毛巾替我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滴,嘴里喃喃地责备我不爱惜自已,象他这样病了才知道身体的重要.然后他又硬让我换了一件他的外套,他的衣服仿佛还留有他的温暖和淡淡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亲切,正如他表现的那样,把我当成老朋一样非常热情地谈了很多事.其实,我并没能静下心来倾听他的话,心神不能同步地敷衍着,眼睛却在他的白发、眼睛和颤拌的手之间徘徊.只有当他谈及他老伴时,我才开始集中注意力.他说:“我的老伴已把灵魂和生命的大部份时间都交给了耶稣，常常去教会，几乎就很少呆在家里.”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心脏病人身边是要有人关照的,万一病发作了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唉!我尊重她的信仰,其实她这个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自从我当兵后就养成独立的性格,婚后一直没有改变,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她在无聊之际才认识了一些信仰耶稣的姐妹,和她们常常来往.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反正我的身体也这样子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重庆的孙子,他的父亲在去年死于车祸.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想去重庆住一段时间,可这身体也不允许呀!”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以相像他的生活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奈,更重要的还是他的病,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担心的问:“那么,如果你的病突然发作了怎么办?”“能自救就自救,不然就坦然面对死亡.我都死过好几次了,还算幸远活了下来,并积累了一些防范经验”,他憨然一笑说,“死亡对我来说是自然规律,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说:“你在这里坐一会,看看电视吧,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说完把电视遥控器塞在我的手里,我本想起身告辞,他已经走出门去.我坐在原地,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眼睛不停的望向门口.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似乎快要黑了,快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来,下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干什么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才没有问他有什么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帮他.我决定下楼去看看,刚打开门就看到他拎着几袋子菜,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我埋怨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菜,着凉了怎么办:”他傻笑了一下说:“没事,很高兴你今天来看我,我想留你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特意买了些川菜的调味料,今晚多来给你炒几个川菜,我是从我儿媳那里学的.”接着他就着手清理袋子里的菜,我不知道怎样帮忙,只好站在旁边观望.他颤抖的手并没有影响到他做事的速度,很熟练地切菜,备料,炒菜.没多大一会功夫,几道香喷喷的川菜就摆在了桌上. 吃饭的时候,他很热情地为我挟菜,但我就是没有胃口,心里还想着那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他突然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我微微一笑,掩饰住脸上的愁云,扒了几口饭说:“没有想什么.嗯,菜的味道很不错,地道的川味.”他很敏感,双眼盯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千万不要为我的生活而担忧,我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还活着,虽然给人感觉有点孤单,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知道怎样去适应环境和调节自己的心态.一个人的生活好与不好,取决于什么样的心态.心态就是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你认为好就是好,你认为不好就是不好,好与不好全在于人的一念之间,这就是心态.消极的心态让人失落,消沉,而积极的心态则让人充满希望和精力.就比如说,一个人失业了,消极的人会说:‘唉!又得辛苦找工作了.’而积极的人会这样说:‘嘿,又有机会找工作了,也许会遇上更好的机会.’可以想像这两种不同的心态导致的结果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没一个好的心态,恐怕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相信幸福和快乐就在身边,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感受.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很开心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有同情心的孩子.”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并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说道:“哎呀,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冬季的菜易凉,快趁热吃吧.”他的话让我一怔,想不到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心态,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我默然颔首,心里顿时不由为面前这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好几次的老人如此洒脱地面对因难甚至死亡而惊叹,我还有什么理由担心那么多呢? 晚饭后,我抬头看窗外,雨还在下,外面一片漆黑.他又看出了我的心思,干脆直截了当的说:“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下这么大的雨,就在我这里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上班吧.”他的眼里满是关怀,温和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好吧,认识你我也很高兴,特别喜欢听你说话,很有哲理.但……不知我住你这里方便吗?”“没问题!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很高兴的样子,泡了两杯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下后伸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我坐下后,他慈爱地伸出左手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苏州习惯吗?工作开心吗?”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故作轻松状说:“很好呀,苏州是个好地方.”他摇摇头说:“但我觉得你并不开心,你一直很忧郁,为什么呢?有什么事让有心里有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想提及往事,装着不承认,反而问他:“你就这么肯定?”他点点头,提高语调说:“你别不承认,自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从你眼里发现了你的问题,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的内心很矛盾也很茫然.”我很惊讶他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于是自嘲的说:“是呀,我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才不是呢，你很聪明.”他的语气很坚定.我说:“你简直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他缩回放在我腿上的手,然后改为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杰,这都是我用心感受出来的,其实你没有必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烦恼和困难,有时也会犯错,当事情发生后,我们不应该停留在指责别人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们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多事都是复杂的,矛盾的,有双面性的.对与错没有明显的界线,从不同的角度﹑高度去看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但我们应该记住一句话,过去不等于未来.什么事都不是完美的,要保持一个平常的心去对待一切事情.爱你身边的一切,不要被狭隘的爱窒息了你继续去爱的勇气.”他又把手转移到我的后颈,轻轻地掐了一下脖子,故作严肃的说:“你还说你很开心,你看你的额头都皱成这样了,笑一下吧,笑掉你的烦恼.”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在学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愤愤不平的说:“你学得也太夸张了吧,有这么难看吗?”他终于笑了,指着我的脸说:“对,就这样了,笑起来可爱极了.以后你有心事最好不要闷在心里,久了就会有压抑感”我佩服地说:“你真不简单,才认识我不久,就好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似的,对我如此了解.我承认自己常常忧郁,但是矛盾的心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任何事都不是单方面的,有很多因素,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吧,那就是自卑的表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对幸福的渴望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并非是你自认为的可能是邪恶的卑劣的欲望,你强加给自己一把枷锁,把自己本能需求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很脆弱的位置,这就是你矛盾的原因.”我点头称是:“想不到你的心比年青人还要年青.”他得意的说:“这就我常常和年青人交流感悟到的.” 夜里,我感到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睡在他的身边,我心犹如大海的海岸不论大海如何波涛汹涌澎湃,但海岸依然平静.长久的心结被他打开了,感觉很轻松.是呀,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些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正因为如此,我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伸手抱住了我，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抚摸着我的胸口，他的手带着颤颤的温暖,我感到好幸福.他的手渐渐地深入到我的睡衣里面,在我的肚皮和胸部来回地移动.他的手带着暖意,一直暖透我的心.他的动作很柔顺也很粘捻.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唇舌开始发干,渴望一种被滋润的感觉,那种渴望被他的手拽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吻住了我在嘴唇,湿湿的,灼热的双唇把我的整个身体凝聚在那一个可以让我付出整个身体的接触点上.他吻走了我的寂寞,吻走了我的忧伤.我们仿佛置身于纯洁朴清新的大自然中,我们的热情与大自然的奔放融会在一起,爱把我们包围.我想上天没有理由指责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因我们的心和身边的一样自然纯洁,并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我们的激情在这刻无法抵挡的温柔里陶醉.最后又象巧克力一样融化进温暖的阳光里.我感觉不像是在做梦,好像是真实的,但我也顾不得多想了,紧紧地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我们的腿交错在一起,我们的爱交织在一起,很幸福也很沉迷,就算外面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去理会,心里没有更多的想法,就这样紧紧相拥绵绵而吻已足够了.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我还仿佛在梦里.唇边还留有他的余吻,这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精力.这一次我没有再责怪自己,也没有考虑到将来我们会怎样,我只知道不管他有什么因难,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去帮助他,关心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爱,直到我目睹了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景后,心里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我刚吃过午饭准备上班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微弱,非常吃力,而且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清楚,猛然意识到他一定出事了,于是飞快跑出公司,在公路上截了一辆的士就直扑他的家里.他的门紧闭着,敲门没有反应,我一急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不假思索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冲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正躺在地上,电话的话筒还悬在他的头边摇晃.他的脸色惨白,双眼无助的看着我动弹不得,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心脏病人急救常识,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想到了三个字:120.在我准备打电话的时候,他拚命示意我拉他起来,我扔掉电话,扶他坐了起来,他才似乎回过气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近才听到一个“走”字.由于我的惊慌失措竟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努力说:“抱……我……走……”声音很痛苦,也很凄惨,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很可怜.我抱起他走了几步,他嘴时还在嘟囔:“走走……走走……哟……”于是我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着走,由于他行动迟缓,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差点连我一起摔倒.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痛苦的眼神让我心酸得要命,我宁愿替他承受这痛苦也不愿看他这样子.走了十几圈,他好不容易才舒了几口气,也许是行走时的运动让他的血脉渐渐地恢复正常.他已能开口说话了:“小杰，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听他这么说,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他示意我放他坐下,他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我把他放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伸手示意我弯下腰,他颤抖着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说:“小杰,别哭!我已经没事了.在发作之时我已吃过药了,我的几个兜里都放得有救心药,随手可取,只要能我走动一会,血液循环正常就没事了.”我一下子蹲下身子,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哭着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他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说:“有你在,我就死不了.”我抬起泪眼看他的脸,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慈祥,他的唇边又绽放着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也那样忧伤,他说:“我不怕死,但活着也是幸福.”那一刻我明白我不忍心看他离去,除了同情,还有深深的爱. 从那时发病开始,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在医生的再三要求下,才同意住院治疗,每天都得输水两次,并用治疗仪进行治疗.起初几天由他老伴在医院照顾他,没过几天老伴也病了.他治疗的时候不能使用手机,对治疗仪有影响.我只好每天去医院.每天他都给我介绍新来的病友和他们的状况,有时还有某某病友离开了人世,听得我心里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不过还是老天有眼,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后,他的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 有一天很巧,同房间的病友有的出院,有的转院,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我.夜里,我照例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杰,睡着了吗?”他突然叫我,“睡我床上来,好吗?”我翻身下床,进入了他的被窝,他帮我盖好被子,然后从被子里面抱住了我.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身体有点僵直.我转头看他,他正温柔地看着我,那温和的眼神迅速消除了我紧张的情绪,这时我早已满脸通红,心中仍似那天真孩童般透着无尽的喜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指头.思绪又飞回到了童年,爷爷总是在我睡觉之前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那慈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这个冬季很短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整个冬季都很温暖,即使气温低于零度,我的也里也没有一丝寒意,因为有了“爷爷”我不再觉得冷,不再觉得时间漫长.就这样过了几个温暖的冬季.一转眼,又一个冬季快结束了.春风的脚步已踏进了这座古城,唤醒了沉睡在冬季里的大地.护城河边的柳枝冒出了嫩芽,草地也渐渐地绿了.燕子剪剪地飞来剪断了末冬的最后一丝寒意,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就象婴儿的微笑那样有一种难以拒绝之美.心里充满新一年的希望,希望“爷爷”的身体更好,也希望我们的爱也象这春天一样发出灿烂的色彩. 正当人们沉渗在春天的温暖中的时候,非典来了,人们在恐慌之中数着日子生活,每天都有坏消息不断传来.我越来越担心年老的“爷爷”也会被那魔爪拽去,嘱咐他尽量不要出门,有事或要买东西由我代劳.他却显得很乐观的样子,开玩笑说我有点草木皆兵了,他认为只要注意个人卫生,不去到人群里去就没事的.更气人的是他居然说苏州是一块福地,历来就没有受过什么灾难,所以这一次也一定没事,担心是多余的.但到了月底,他不再乐观了,因为一个噩耗传来,沉重地给了他一击.那天,我买了几盒刚推出的降压保健药品,及时给他送了过去.开门的时候,他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脸色很苍白,眼里无神,一脸的茫然和悲伤.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问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突然抱住了我,眼里噙着泪水,半天不说话,我更急了:“快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他缓缓松开手,双手捂住脸,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悲伤地说：“我的儿媳牺牲于非典，我可怜的孙子现在双亲都没有了，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悲伤和无助，我必需得去重庆.”这个消息让我为之一震,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收缩痉挛.这个时候出远门真的很危险,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况且他又是如此悲伤.我抱住他的头,让他看着我,我说:“爷爷,我陪你去,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他推开我,摆摆手断然地说:“不行,你有你的工作,你去了再回来要被隔离两周的,那样你的工作就耽误更久了.”说完就要去收拾行李.“工作宁可不要,也不希望你冒险去重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我再次恳求,但他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去,最多就是让我送他到机场. 进候机室的时候,他抱了我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悄悄地说:“我会想你的,保重!”然后仔细端详一会儿我的脸依依不舍地进了大厅.我站在机场的广场上,心里很沉重,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听到飞机离开地面的声音,抬头遥望飞机升上天空,载着满怀悲伤的“爷爷”消失在云层里,飞机带走了我牵挂的人,也带走了我的心. 八 以后的日子,我整天在焦虑之中度过,既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非典,还有他的孙子,幸好我的父母都在国外,我不至于为他们也那么担心.每个夜里都被恶梦惊醒,大多时间睡不着,曾经一度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不过,还好他的孙子有台电脑,他可以每天给我发邮件,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和他的心情,频率用得最高的两个字就是“想你”,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就盼他能早日回来.谢天谢地,非典终于被控制住了,中国人民松了一口气,我也安心了一些.他的孙子也恢复上课了,准备来年的高考,打算高考后到苏州上大学,迁到苏州来长住.“爷爷”也在痛苦中挺了过去, 我为他高兴,也暗暗地为我们的将来感到迷茫,心里无限的期待和思念.几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漫长的一年快要过去了,时间又轮回到了冬季,此时此景让我回想起每当冬季的时候,我们一起多么的幸福,但现在天各一方,彼此都有说不出的感伤.他发来的邮件越来越显示出他糟糕的心情,但我又无法揣测究竟什么事,让一个很乐观的人变得如此消沉的事一定不小,我问过他几次,他也没有明确的回答,我的心里再次悬了起来.终于,他回来了,就在春节前夕.我们重逢在他的家里,他看起来很憔悴,显得疲惫不堪,我以为是长途旅程的原因,没有在意,简单的聊了一会就回去了,打算等他精力恢复后再去见他. 奇怪的是,自从他回来后就没有和我再联系过,那段时间她的老伴在家里住,我也不方便过去.我很担心是否病又犯了,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刚巧是他接的电话,我说很想他,他说马上到我的住处来. 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就立即冲到门前,打开门,他慢慢地进来，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就象几天没有睡觉似的，他一把把我拥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一句话也不说.我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让他的身体斜靠在我的身上.过了一会,他大概是累了,拉着我坐在床上,然后把我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双手撑在我的两边,凝视着我的脸.在他凝视的片刻,那双眼睛对我诉说了万语千言,说尽了这长久等待和渴望.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那些皱纹更多了,也更深了.我感叹岁月不饶人,摸索那苍桑的脸,恨不得一下了抚平那一条条深深的纹路.他的头轻轻地伏了下来,准备点上我的唇，我甜蜜地闭上眼睛.他不停的吻我,多么温暖的一个长吻.他压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拥着我,双手在我身上探索,我抱着他的双肩,沉沦在幸福之中.我们开始脱对方的衣服,突然,他停了下来,提着裤子做贼似的冲到门边,打开门看外面,又立刻关上了门,愣在那里.我和上衣服,走到他的身边安慰他:“爷爷,这楼里没有其他的人,你在担心什么?”他神情怪异地穿好衣服,又拉着我躺回床上,我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胸口安慰他.接着他讲起了他和孙子的事,他说孙子爱上了他.我对这事感到意处,但也非常理解.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深爱着我的爷爷.我只能劝慰他用心去引导孙子把心态调整好,用心去学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爷爷”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矛盾,他深爱着我,但孙子的事也很重要.我愿意等,只要他平安的活着,不管等多久,我都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后悔.除夕的前夕,他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回重庆,我还没来得及去送他,他已上了去机场的车.我再次感到失落,但是我理解他. 自从“爷爷”再次离开后,生活以平静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是否有他的新邮件,看他的邮件就是一种享受.除此之处,就是在夜里回味那些暖人的冬季,有时候也会想起爷爷的慈祥,文伯的儒雅,“老爸”的幽默,还有梦里那个老道人的威严.心里时常感叹人生既会有如此多的感动的感伤,这就是人生.生活赋予了我们很多东西,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生活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感受和回忆,生活才不会是一片空白.我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那些让我体验生活的人.笑对人生吧,我这样鼓励自己.我发觉自从认识“爷爷”后,我又成熟了很多,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让我不再在过去的忧伤中蹉跎岁月. 但是一封来自成都的信又把我拉回到了过去. 收到信的时候,我很紧张,迅速拆开信封,里面有两份信纸,其中一份已经发黄,外面还用透明胶布裹了一层,另一份是新的信纸.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发黄的信纸,一看署名,顿时目瞪口呆,那四个字“你的老爸”让我一阵眩晕.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儿子: 近来可好? 我一直在犹豫是否给你写信,我的心里很矛盾.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拿起了笔.现在写信也许太迟了,但我一想到你还在忧虑之中的那张无助的脸,就心难安,夜难眠,一直担心你一定还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煎熬.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的性格.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关爱他人.令我时常牵挂,也令我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来,而那么决裂地离开了你,我的自私深深地伤害了你.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的歉意.因此,有些事情有必要让你知道,让你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错,希望你不要再背负沉重的包袱.先谈谈离开重庆的情况吧.离开重庆时,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很担心我的快定会让你伤心,我恨自己这样做.我的心里也很失落,因为离去意味着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脸. 到成都之后,我先在儿子的家里住了两个星期,由于不堪忍受他们的冷眼,我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屋,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突然大病了一场,一病就是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天天都要吃中药,大部份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你送给我的二胡就挂在床头,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你.每天都惦念着你,也很希望有你在身边,至少我不会如此寂寞和消沉,想给你写信又怕你冒然来成都,所以有很多话一直压在心里,等病好了再说吧,谁知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离婚的事吗?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喜欢游泳,特别喜欢到江里去游.那时年青,体力好,一次要游好几公里远.有一天,巧遇一个不慎溺水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我把他救了起来.他苏醒后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说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用一生来报答我,所以要求认我作义父.我看他很诚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往来,渐渐地我们产生了爱意,这种不被人们所理解的关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从他完成学业到参加工作,再到婚姻大事.作为他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非常重视,催促了好几次,他就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有一次跟踪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顿时一场家庭间的矛盾就开始了,他的父母到我家和我老婆大吵一场,最后不了了之.我的老婆羞愤之下提出离婚,而那个男孩不堪忍受亲人的羞辱服毒自杀身亡.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家庭从此被悲痛和仇恨破坏.我的生活也彻底被摧毁,一度生活在悲伤和愧疚之中.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恶棍,一个肮脏可怕的人.我好不容易等到退休,我才去了重庆,避开那些怪异的目光.在重庆我开始了平常的生活,也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但没有料到就那么离奇地遇上了你.我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可爱的模样,更喜欢你善良的性格和爱心.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也很希望你将来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希望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我一直在伪装和逃避.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在乎什么,我也一样需要.但是我给不了你,我不想毁了你的生活,况且我所纪也大了,不能沦为为老不尊的境地,我只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就害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你.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事对不起我,我很感激那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安慰.作为你的老爸,我很幸福. 儿子,请原谅我迟来的道歉,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一直牵挂着你的人:你的老爸 我匆匆翻开另一封信,从字面上看是最近写的: 儿子: 我试着把那封信寄到你的公司,但被退了回来,打电话到你公司才知道你已调往苏州,准备再给你寄往苏州的时候,我出了意外,一天我早上我去煅炼的时候,被车撞了,小腿骨折,治了半年才恢复,所以信迟迟没有寄出. 我希望你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也希望你看到信后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身体很好,一个人自由自在.最近有一件事今我啼笑皆非,进退两难.我受伤的时候,好心的邻居老太太对我很关照,对我就像对她老公一样细心照顾,她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她最近表示想和我结伴安度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嘿嘿,儿子,你帮我想想怎么答复她为好呢? 你的老爸
我把两封信轮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就像被针深深地刺了一下，我的心在文伯走之后失去了痛觉，而现在却是那么的痛，疼得我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老爸”和蔼而充满笑意的脸恍惚就在面前，只是那张脸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苍老﹑憔悴.我的心被挖去一块肉似的又被揪了起来.泪水已不知不觉湿了手里的信纸. 老天不应该让一个好心的老人独自承受如此多的磨难和委屈,还得饱尝寂寞和悔恨之苦.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而早点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他也许不会离去;如果当时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不冒犯他,他更不会离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痛苦的事了.想到这里,我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暗暗骂自己一声:“混蛋!” 我立即动手给他回了一封信,简明扼要地谈了我现在的情况,以及对他目前状况的担忧,并附上了我的电话号码,以便他联系我. 很奇怪,一周过去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电话.我又连续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焦急地试着用各种方式联系他,但还是一筹莫展,只差没有直身去成都了.当然,我不能冒然去成都.这对于“爷爷”和“老爸”都欠妥, “爷爷”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突然间冒出一个“老爸”来,想必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老爸”那边,也许他已经接受了那位邻居老太太，两人结伴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就这样闯过去,只怕搅乱他很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生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了.
那段时间, “爷爷”那边的消息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孙子在他的悉心关怀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高考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苏州大学, “爷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在七月底迁回了苏州. 爷爷回来后,我们见过几次面.虽然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但当我再次看到他如释重担的笑容,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他对孙子的未来非常乐观,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他谈及孙子的情况时,从他的言语间,我明显感到他的孙子仍然放不下对爷爷的特殊情感.这一点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因为我对此深有体会.他的孙子表面上和爷爷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内心还是深藏着对爷爷的爱.只不过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成熟了,懂得了怎样去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不再引发孙子的问题,我提醒“爷爷”尽量抽出时间去关心孙子,不要为我而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爷爷”还是常常来看我,每次我都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我很担心增加他的烦恼,但闷在心里又总觉得对不起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怎样面对父母.其实,他早就查觉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就偷笑着看我到底能憋多久. 又一次他来看我,他实在忍不住关切地问我:“小杰,你心里有事想告诉我,但你又在担心什么,你是否担心我知道后会难过?你担心这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要闷在心里好吗?”听他这么一问,我忽然大有喜色,伸手按住了他的腹际,扬眉,现出询问的眼神.他会意地抱住我,开始吻了起来.一阵温沉之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他听后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往窗外望去,过了许久,悠悠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就不是你的爷爷.你的毛病又犯了,看来我得准备一把大直尺随时放在床头.”我不解地问:“用来干吗?量长度吗?”他露出神秘的一笑,又故作严肃地说:“打你的屁股.”然后他坐起身把我身体翻转过来,准备扒下我的裤子.我立即翻过身握住他的手,告饶地说:“哈哈,别打了,我说就是了.” 我重新又回到他的怀抱,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他听完之后一阵沉默,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静得可怕,如果有一颗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到针尖撞击地面的声音.我的心又碰痛碰痛地跳了起来,浑身不能动弹. 良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说:“小杰,如果你不去关心你的‘老爸’,那就不是你的性格,你也做不到.我能理解你,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你有时间还是到成都去找找吧,我知道你也非常担心他.但是无论怎样,你……还是我的宝贝.”我隐约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酸酸的味道,于是我摇摇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叹口气沉默了. 有人把爱比喻成一片美丽而神秘的原始森林.如果可以这样比喻,那么我和“老爸”就是那片森林里的两个探险者.我们在丛林里相遇,然后惺惺相惜,风雨同舟去寻找那片自由的净土.当我们彼此之间产生爱慕时,一个叫着“顾虑”的野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老爸”为了保护我免受伤害,而主动跑向另外一个方向以引开敌人,结果他们双双坠入深谷.而我也在慌乱中不慎失足于一个叫着 “愧疚”的深谷.从此我们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各自在荆棘中爬摸滚打数年之久,但彼此依然牵挂着对方.后来我遇到另一个身负重伤的探险者,在他的帮助指引下,我终于走出了深谷,并找到了前方的路,我们相互搀扶着前进.当我回头望时,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我,那声音似乎在呻吟,在喘息.我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山林.我想再回到“老爸”跌下的那个深谷去寻找,但牵着我手的人,我能忍心让他独自前行吗? “老爸”的爱让我体会到爱是一种承担,温暖的承担.因而将我们相互的命运密切扭缠,但我们在那个联连点上失去了重心,此时对他苍凉的似乎在求助的声音,我怎能不去爱那个膝盖已被撞得青紫,脸被吹得粗糙,心被划出伤口,灵魂被磨得沧桑的“老爸”呢?冬季又到了,我还是习惯地蜷缩在“爷爷”的温暖里.他就像是冬季里的炉火,让我的心有地方取暖,只要在他身边,什么样阴晦的天气也不会影响到我温暖的心情. 能跟他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满足.上天把我投进了一个空虚寂寞的怀抱,那怀抱顿时温暖充盈起来,他的四季也同样都拥有了甜美的梦想. 我没有去成都,也不敢去想这事,一想起来就头痛. “爷爷”倒是问过我几次,都被我敷衍了过去.我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再次失去平静,我们的心在经过长期的等待之后,已经累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生日又快到了, “爷爷”打算和我一起过生日,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但生日那天,他的孙子要参加学校举办的主持人大赛,希望他能去现场支持鼓励.我毫不犹豫地让“爷爷”去了学校,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打扫房间.我把房间清理了一遍,又用湿布把家具、物品、墙面和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我很专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不知疲倦地重复.我突然发现我乐于此类事情,这样心里就没有空闲去想问题了. 干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天刚黑就躺下睡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以为是“爷爷”打电话来为今天的事道歉,所以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儿子,生日快乐!”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会令人振奋的声音,多么体贴的语言.没错,是他,真不敢相信,几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住我的生日.一颗激动的泪珠迅速从脸上滑落,感谢上天,他终于有消息了! 我猛然坐起身,手紧紧握住手机,生怕就在那一刻工夫信号突然中断.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此时的心境一点不为过.突然的幸福令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老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一次伤心地哭了,哭得很久,也很幸福.他静静地听着我哭泣的声音,似乎也在暗暗落泪.泪水渐渐地理清了我的思绪,我开始和他谈起了我的往事.但我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他离开重庆后我一直以来的感受;第二,有关“爷爷”的事.我害怕他在知道他离去后我是那么内疚和伤心,同时现在已有了相爱的人,就再也不联系我了.当然第二件事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告诉他,但第一件事我将把它永远埋在心底.他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说:“儿子,天意呀!”然后他告诉我,他以子女反对为由婉言谢绝了邻居老太太的好意,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并说如果有机会,想来苏州看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挂断电话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拎着生日蛋糕的“爷爷”,脸上满是歉意的笑……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矛盾,再也难以入睡,心在苏州和成都之间摇曳不定,直到黎明时分才被一阵疲惫合上了眼.那个道人又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微笑,那笑慈祥得近乎神秘.他说了一句,“无情者,乃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不以情爱贪欲以守其身也……”然后轻抚一下我的额头,哈哈大笑几声,接着随风消失在黎明的天空里.那笑声还在房间里回荡,我觉得那笑声很奇特,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意义,是讽刺,还是同情;是劝慰,还是鼓励?我猜不透,也想不明白.或许答案就在这黑白交替的黎明吧. 此时黎明的天边开始映出一丝桔红般的霞光,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闪现出三条身影,有一位年青人搀扶着两位老人向那霞光的深处追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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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发布于2005年10月16日,现在大概在<原创文学>栏目的第77或78页)一文,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关注,对此文涉及的情感褒贬不一,也因此感到很多困惑.为此,我再次写下这篇文章,以年青人的心理角度写出大多与《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有关的事,藉此让读者更好的感受其中的情感.如果你是还未读过或是不可理喻《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的读者,请你就此打住,不用再读下去了.因为内容较长,恐怕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只是这篇文章的一个小小的局部.我本来想把那些相关的事写得更详细一些,但实在承受不了其中令人难以琢磨的感伤,只匆匆写了个大概,用《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中杰的视觉和步履来讲述那段情感的历程，也有必要提及杰的往事. 我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其目的并非是有意去触碰爷孙恋﹑父子恋的情感禁区,也非是想借此把那种复杂的情感软着陆于伦理道德之上,更不是美化这种畸形的情感.唯希望同处于这种情感里,或是在这个边缘一直徘徊的人来感受这一切.这些情感剖析出来后,我希望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悲慽慽的忧伤和赤裸裸的欲望,而更重要的是情感里最本质的内涵——人性.也许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甚至可以冷眼旁观.但当你置身于其中的时候,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理智?什么是道义?也许全都沉沦在爱的迷雾里了. 我们可以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他们的泪水.男人也会流泪,那些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激动的泪水,何尚不是生命浪花中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一种对爱情和命运的感慨.男人也会心碎,男人的心何尚不是玻璃心,甚至是钢化玻璃心,一碎就得粉碎.如果你读懂了他们的心和泪水,你就读懂了他们的情感.请用你的情感,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的心灵去感悟他们的泪水,他们的爱吧!
一 “给我从这个房间滚出去!立即!你这个白痴,只知道看电视.除此这外,你还能干什么……”一位中年人乜视着血红的眼珠子,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喋喋不休地狠狠的咀咒着电视前面的那个小孩.那惊魂未定的小孩的眼里流露出力不从心的倔强,迟疑了一下,仍旧停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看一会电视似乎算不了什么过错.他却不知道倔强将会使他得到些什么.这激起了中年人心头的怒火,眼里的红光亮到了极点,象火山爆发似的,把有力的巴掌和拳头落在了小孩的身上.在小孩的一阵哇哇惨叫之后,中年人满腔热血地发泄完连日来出差所受的怨气,精疲力竭的跌落在沙发里,眼里满是不屑的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那小孩始终没有流泪,他知道即使流泪也换不回父亲的怜悯,何必去浪费它呢.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街道后面的码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不以为然的揉捏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双眼扫视着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并不停的望向河岸的另一边.那眼神就象是看到了岸的那一边就是幸福的天堂的那般热衷,也象是在期待着某个人出现的渴望.其实,他知道住在河对岸的爷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原意等,等候爷爷也是一种快乐,一种温馨的幸福.也许,就在下一秒的时间里,那艘快退休的过河小船便会不经意的带来爷爷那摇曳的身影.他会带来明亮的光线洒在我期待的眼神里,然后他会抱着我亲个够.然而,直到对岸的灯火已通明的时候,他的母亲似乎寻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他的时候,无奈的母亲含泪把他拥入怀里的时候,那激奋的一刻并没有降临.他翻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望向夜空,怆然一叹,丧气地由母亲拽住落寞的身体颠簸地移向灯火深处. 上面的那一幕就是我八岁时,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就像与“恐怖分子”朝夕相处似的,常常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无尽头的恐惧,一遍一遍的重演着悲剧,到最后麻木得几乎没有了感觉.我至今都无法理喻父亲为何如此“疼爱”他的儿子.也许是偏爱女儿的原故,唯独对我的姐姐疼爱有加;也许是我在他眼里太笨,总是诅咒我像个白痴;也许我是他的克星,如果不把我时时压住,他就可能有活不下去的危险;也许什么都不是.天知道呢? 父亲曾是一位军人.我觉得军人和暴力似乎并不存在着辩证的关系,但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液里始终扩张着一种暴戾的冲动,让家庭充满了暴力.我的母亲对此毫无办法,常常一边暗暗的诅咒着她的丈夫,一边为我清理身体上的创伤,对于她的沉默,也会让我理解成她简直就是帮凶.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究竟需要怎样的儿子,至少我清楚我不是的.这让我常常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收养的弃儿,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只有在他的怒火憋得无处释放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喜欢“亲近”我,“体贴”我.这是我童年时期父亲与我最多的交流,他用他丰富的肢体语言挥舞着浓浓的“父爱”. 在那种环境中,我几乎没有了童年的梦想,每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会被父亲粗暴的否定.他就像一枚炸弹,令我不敢靠近,一旦走近他,就会有被他炸的面目全非的危险.每次将要激起他肌肉里的那种可怕的力量时,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特别小心,我变得越来越胆小.我仍记得同桌的那位长着一排张扬的暴牙,且比我小一岁的肥妹,总是吹着嘴唇上悬吊着的鼻涕,扭着滚圆的屁股,咄咄逼人地挥舞着肥硕的巨指对我指手划脚,斥责我的不是,而我却怒不敢言.在那时,我就只有一个渴望,渴望爷爷来到身边.在我的心里,仿佛就只有他才能暂时阻止父亲以及别人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他不是常常来我们家,但至少有他在的那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平静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慈爱就能象解毒的药一样,把我身体里的无助一点一点的逼出体外.那种渴望就象病毒一样吞噬了其它一切的理想.所以每次听妈妈说爷爷要来我们家时,我的心里就会象冲破动物园铁笼的动物那般鹊跃欢呼,那就象是久在回旋相连的死胡同里找到爱的孩子的声音. 爷爷住在与我家一江之隔的另一半小镇上的伯父家,偶尔也会上我家住上一阵子.在爷爷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虽然我不能过河去看爷爷,但江水却没有隔断我和爷爷相互的思念.因为父亲过于粗暴,爷爷特别的不放心我,总是为我感到难过,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被“如狼似虎”的父亲吃掉.我也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爱我的爷爷.那个时候我眼里的世界几乎都是冷漠的,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幸福和快乐离我是那么遥远.只有当爷爷很不容易来我们家住一阵的那段日子里,我才能找回我自己.爷爷就像是我的神话,神奇的让我恢复了天真活泼.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能让我很自信的安全感,尽管他已年迈得走路都得杵着拐杖,我也会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会坚强一点.他的嘴角总是招牌似的露出一丝丝会心的笑意,见到我的时候,那笑意徐徐荡漾开来,儒雅的脸庞上的岁月年轮光景的皱纹便匝地里生出许多浓浓忧郁的慈爱,那爱传递到我心里,便使我忘记了一切的不快.放学的时候,我不再是一个被上天遗忘的孩子,爷爷总会准时的在学校门口迎接.那时,我的心暖洋洋的.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会特别的想回家.若是在平常,我会在学校逗留到天黑,才极不情愿的回到那个对我而言极为冰凉的家里.睡觉的时候,我不再厌倦那张呆头呆脑的床.只要能睡在爷爷的怀里,我对床就会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床不再是冷冰冰的,连整个房间都洋溢着爷爷的温暖.我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讲故事的轻柔的话语声中,温馨的进入梦境. 和爷爷在一起,最让我开心也让我心绪错综复杂的事就是我们一起洗澡.他喜欢让我用小手为他搓揉身体,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在我,也是一种乐趣,因为这几乎是我那时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也算是我的另一种拥有.那会儿,我用毛巾在他背上来回的擦,同时打量他苍老的身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象圣诞老人,那醉心的白色总能让我莫名其妙的悸动.他的皮肤松松的,软软的,手抚摸时有种无比的亲切感.他双腿间突起的象个大大的磨菇似的部位令我非常的好奇,有一种强烈的神秘感,神秘得让我从来都不敢去触及.这常常使我产生许多匪夷所思的幻想,那种感觉会让自己没来由的脸红心慌.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多年以后我懂了,什么都懂了,但那一切也只是一片布满灰尘的记忆了！ 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一位须发如银的灰衣老道悄然踏入我的梦境.他皤皤白发下,密密麻麻的皱纹编织成一幅严肃的表情.悠悠然,他对我神奇的一笑,那些皱纹如同波浪一样徐徐绽开,那笑笑得很慈祥,也很诱人,慈善得勾魂摄魄,引得我欣喜地起身下床,向他走去.他一动也不动地立于窗前,静静的看着我.良久,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道:“道者,万物之奥……”其言在那时如同天国的语言,古怪之极,磁性的嗓音仿佛来自深山里的森林,在我身体里不停的缭绕.正怔忡间,他已化成一团清烟,随风而逝.我心中陡然一凛,惊醒过来. 从梦中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力疲筋酸,莫名的感冒了,病得很重,发起了高烧,这令我非常的沮丧.在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就听说爷爷要来为我庆祝生日,于是日思夜盼地等着生日的来临.然而盼来的却是一场令我心酸的病.第二天早晨,正当父亲因我生病,将要耽误他和母亲上班,而又一次气得忍不住那种冲动的时候,爷爷带着一身寒气颤颤巍巍的来到了我的床前.父亲立即把我象一条碍事的狗扔给爷爷照管,然后拉着母亲扬长而去. 那一天很冷,风吹得很急,天阴沉沉的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我应该因为爷爷的到来而感到很欣喜的,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十分的不安,并非是因为我的病,感觉看爷爷苍老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也让我首次那么强烈的为爷爷的年迈而特别的怜惜.这种感觉令我一点也不想去医院,胡乱的吃了一堆感冒药后,躺在床上.而爷爷抚摸到我发烫的额头,执意要带我去医院.我仍坚持留在家里,想等父母下班后再去,我不忍心爷爷为我在冷风里陪我受罪.爷爷被我的固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忧伤的泪光,他一流泪就会让我觉得我似乎伤了他的心,愧疚的我才拖着摇晃的身躯由爷爷拉着我的手艰难的向医院走去.头晕目眩,四肢酸软的我走路几乎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几欲把爷爷拽得摔倒在地.他想背我而行,但试了好几次都直不起腰来,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打针后臀部的疼痛令我走路显得更加趔趄,爷爷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我一旦离开他半步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让我紧紧的靠在他的身边.爷爷吃力的被我拽得怱左怱右的样子使我的心里重得要命. 天空还是那样晦暗,象一张不测的面孔,黑幔似的云层垂天接地.两只乌鸦在我们头上不祥的盘旋起来,欲断人魂似的幽冥鬼魅的叫,那叫声阴冷如铁,叫得我心里发酸.我们走了很久,而那两只乌鸦象送魂归天似的紧随着我们,并不时的哇哇地噪聒,让人耳根不能清静. 在街道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我感觉身体突然被爷爷猛推了一把,使我跌出了好几米远.恍恍惚惚的转过身体时,我瞪着迷糊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一辆闯红灯的奔驰车以“速雷不及掩耳,急霆无暇闭目”之势向爷爷的身体撞去,爷爷当即像即将入水的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才重重的跌在几丈开外的人行道上.那一下也天崩地裂地撞到了我的心里,整颗心都被振碎了.我几乎是爬着扑向爷爷的,当我拚命的搂起爷爷的脖子时,他才艰难的吐出最后的半句话:“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把你……”,后半句被他嘴里呛出的血液所打断.时间在瞬息凝固,我只听到爷爷的心脏沉闷的跳动声,最后无力地趋于平静. 那一天使我产生了一生都悢不完的悢,我悢父亲的自私和无情;恨自已,要不是因我生病,爷爷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凄惨;更悢那位莽撞的司机,是他摧毁了我唯一的幸福,使我从此孤零零的立于心灵的孤岛.世界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唯有阵阵寒风携带着我的爱随梦越飘越远,却带不走我心里的苦痛.怎么也阻止不了忧伤而绝望的泪水随风默然下垂,而快乐和回忆全都被颠覆于泪水之中,残存的只有永志不忘的悲伤. 多年后,我常常站在爷爷的坟前打量这童年的小镇,风漫过这个古老的地方,象一只柔软的手抚过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童年的时光只是其中的一个停格,再多的留恋也经不住抚过后落寂的凋零.
二 三年后. 我被转到市里上中学,寄住在市郊的舅舅家里.本来我是想住在学校里的,而父亲认为我太笨了，需要人随时“清醒”我的大脑,于是把我硬塞给了舅舅.舅舅和舅妈都是本分的人,对人很和气,生活很平淡,疲于工作的奔波,很少有机会和我沟通,他们的话也相当少.他们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的表姐也延续着父母的本分,对我十分客气,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我始终是他们家里的一位客人.虽然我感觉进入舅舅的家庭很别扭,但比起自己的家要平静了许多.我不用再天天面对父亲的冷漠和狂躁,我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好好享受那分已渐渐习惯的孤独,还可以静静的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悄悄地与那个世界对话. 在那时,我依然活在失去爷爷的阴影之中,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心里被爷爷的一切所占据.他就是我心中的山,而爷爷走之后,那座山也彻底陷溺于痛心疾首的深渊里,心里空荡荡的.那种痛苦一直在心里迂回,随着血液在体内快速的循环膨胀,愈来愈加深了我对那种慈爱的渴望.直到文伯出现的时候,才改变了那一切的困境,被他缓缓的拉出了那个痛苦的泥淖. 我到市里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了走路去学校的习惯.我不喜欢乘公交车,我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那种喧嚣而拥挤的环境里面,因为我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类似他们的那种自信和欢乐,也许我真的不属于那个群体.所以我宁愿很早起床,走路去学校,且专择那条远离喧闹而又偏僻的小路而行.那样我可以一边走一边静静的思考,没有人来打扰清晨的宁静.这几乎成了我的嗜好. 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我彳亍(chichu)的荡在路上,视线被浓雾缩短到了最小程度,三米外的物体已无法辩认,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现实,大脑也是一片朦胧.我低着头落泊的向学校走.突然,我感觉身体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围住了.当我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时,才意识到我撞到了别人的怀里,又觉得好象是被人刻意拦住似的.在抬头的刹那间,我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六旬老人的脸,他闪着一双慈爱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笑容里有一丝醉酒似的淡淡的红晕,白白的胡茬上悬挂着细小的雾珠,那些雾珠随着他轻轻的一笑,凝在须尖颤颤的欲垂欲滴.正入迷间,他已伸开双手把我抱入了他的怀里.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害怕,而那种害怕又在一瞬间奇妙的逃得无影无踪.他脸上若即若离的亲切感让我觉得既有些熟悉,而又非常的陌生.这突如其来的碰撞以及他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让我还是本能的后退.也许,他从我惊讶的眼神里看到了我心里的愕然,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侧开身,悠悠的看着匆匆离去的我.我回眸再看他时,他的眼神依然保持着那种慈爱,还多了一分怜惜.但我还是很惊讶,无法读懂他眼眸里的含意,就象梦一样虚幻. 那一整天,我都很恍惚,清晨的偶遇令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了一天的课,能记住的内容却少得可怜.那双眼睛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感觉它们就在离我不远的某个角落流连,甚至觉得就在我的身边.那目光里流露出的慈爱和温柔,让我觉得它们似乎通向某个温暖而美丽的草原,或是通向那挂着我一直都渴望拥抱的夕阳的天边.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的想去追寻.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放慢脚步搜索起来,却没能见到那双慈爱的眼睛.但我确信它们既不是在草原,也不是在天边,而是就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仍然在回家的路上寻找着那双令我充满遐想的眼睛,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天清晨的情景或许是那位老人撞了我之后歉意的拥抱;或许是他为了化解认错人的尴尬.而我总把这事想得很远,也很复杂,心里有太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发觉自己很傻,傻得连路边的树也随风笑得发颤.我越走越失落,眼里也越来越茫然,以至于一辆三轮车急速向我驶来,我都浑然不觉.直到被撞到小桥的护栏上再弹回到地面的时候,我才被一阵巨痛惊醒.那时,从车上匆匆跳下一位卖菜归来的老人,他立即冲向我的身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急切的问: “对不住……撞伤了没有?”我忍着巨痛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我伤得不轻,又慌忙的问: “撞到哪儿了?让我瞧瞧.”我向他摆摆手说: “我没事,你走吧!” “不行,我得送你去医院.”他急得脸都红了,我感到他扶我的手有些发抖,他那颗善良的心令他十分的愧疚和不安,几乎要把我拉向他的三轮车.我看到好几个顿足观望的路人即将向我们围过来,我不愿成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猎物,于是我立即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来.为了进一步证明我没有“受伤”,我咬紧牙关向前走了几步. “真的没事.你不要为此而过意不去,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你快回家吧,天快黑了,”我伸手随意指了指桥头的那排房屋说, “前面就是我的家.”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然后又很诚恳对我说了很多抱歉安慰的话,才缓缓而去. 我扶着桥边的护栏,看着车子走远后,才忍不住跌坐在桥上,腿痛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掀起裤管,看到腿上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血把内衣也浸湿了,立即用纸巾按住伤口.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不让他送你去医院?明明是他撞的你,你真是傻孩子!”我抬头看时,眼睛顿时一亮,面前闪烁的不就是那双我这几天日夜所思的眼睛吗.我觉得伤口的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无助的心仿佛突然有了依靠,呆了半晌才回答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像他那年纪的老人还劳于生计的奔波,生活很不容易.我怎么忍心让他破费呢?况且医院的医疗费很贵的.”他摇摇头叹息了一下,眼里满是赞许的说: “这年头,像你这样能为人着想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但你至少可以乘他的车去医院呀,天快黑了,怎么办?” “您不要把这事说得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好心肠,我只是同情老人而已,”我放下裤脚,直起身不屑的说,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回家再说吧.”说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走动都没力了还说没事. “这怎么可以?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紧锁眉头,心疼的看着我说, “这样吧,去我家包扎一下,我家就在桥头.”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扶着我向桥头走去.其实那时我心里正求之不得.第一,伤口必须尽快处理;第二,好不容易才再次遇上他,怎能就此而去.但我还是歉然的说道: “怎么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回家自己处理得了.” “你别再逞强了,处理伤口要紧!”他说完扶我进了桥头的那橦房屋里面,到第二楼进入他的房间,他让我坐下后,急匆匆的去找东西.我环视了一下他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书香气,他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文人.还没等我打量完他的房间,他已找来一个急救包.他打开灯,然后掀起我的裤管,开始工作起来.他很有热度的手触碰到我的腿部的时候,那温暖随着我的心跳起伏.他的动作很细致,清创,上药,包扎的整过程都很娴熟,专业得就像个外科医生,只是他的手因年龄的关系动作有些微微发抖.我忍不住问道: “您是医生吗?” “不,我是刚退休一年多的老师.我的老伴以前是护士,我年轻时跟他学了一些.”他包扎完毕后,揉揉我的腿,关切的问: “还痛吗?你真的很坚强,酒精浸入伤口那么痛,也不见你有所反应.”我摇摇头,拍拍身上的尘土,他的话令我心里顿时一酸,他怎么能知道我是从小就习惯了忍受疼痛的. 这会儿,天已黑尽.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意识到该回家了,正准备起身告辞,他已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一盏手提灯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不,我不能再麻烦您了.萍水相逢,您帮我包扎伤口,我已感激不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您!”他很无奈的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那么你把这灯带上吧,天黑必用的.”“好的,我明天早上带回来还您.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灯,他替我拉开门,等着我出去,我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惋惜.我走到门外的时候,突然顿足转身对他说: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他把身体斜靠在门缘上,眼里满是期待的说: “可以,只要我能回答.”我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天早晨,我们的相撞是偶然吗?”他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不,绝对不是偶然,我是有意的.”他抱歉的耸耸肩,接着说:“其实在去年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我不明白为何你不乘公交车去学校,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走这条路上学去,我看你的穿着也不象是生活拮据家庭里的孩子.我更不明白为何你的脸上总是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这年纪体现的应该是青春﹑活泼,而不是失落﹑抑郁.所以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常常看见你从我的窗前走过,你那落泊的表情总有一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呵护你.那天早上我控制不了自己,吓着你了吧?”他的话令我心头一热,眼泪都差点呆不住眼眶,那种感动令我几乎控制不住我那想要扑向他怀里的身体,我哽咽地对他说:“谢谢您,我明白了.再见!”我压着激动的泪匆匆走下楼,怀着复杂的心情向家走去,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样子,走了很远才敢回头,我看到他那立在窗前仍然凝望着我的模糊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幸福. 夜里,我静静的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抚摸着伤口上的纱布,心里又暖烘烘的.想着傍晚的事,已是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爷爷走后将不会再有人象他那样关心我了.却没有想到在我来市里的这一年里,还有那么一双慈爱的眼睛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我反复咀嚼着他临别时的那段话,仿佛是在回味一首优美的诗歌似的如痴如醉.他的话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使我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经过那座小桥的时候,他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我把手提灯递给他,他关切的问我: “伤好些了吗?”我傻傻一笑说: “有您那么专业的处理,不好点才是怪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很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我姓文,你叫我文伯好了.别客气.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说, “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谢谢文伯!我叫小杰.”我说完匆匆向学校走.走在路上,感觉今天我的身体特别的轻,走路就象风一样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也让我首次发现时间不再象以前那么难熬,不知不觉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一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迫不及待的向那座小桥加快速度,当那苍老而又孤寂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就会喜不自禁.我又一次被文伯邀请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很宽敞,他的老伴住楼下,他住在楼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房间内上下相通的楼梯居然被一道墙堵了起来,要从屋外的另一道楼梯才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家里除了他和老伴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人了.我好奇的问: “怎么这么多的房间,就您们夫妻俩住呢?您的子女呢?” “是这样的,我唯一的儿子在婚前犯罪进了监狱,后来在监狱生病死了,这楼房本是为他结婚而造的,”他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偷偷轻揉了一下眼睛,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 “别提这个了.谈谈你吧,学习成绩怎样?” “很糟糕,已经差得无药可救了.” “怎么会这样?有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也许我可以帮帮你.你似乎有很不寻常的心理负担?”他眼里的诚恳和关爱令我毫不犹豫的把我童年以及我与爷爷的往事统统倾巢而出.我一提起那些事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冷,冷得身体都会颤抖.他深锁眉头地聆听着我的话,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些,眼里的表情随着我的声音千变万化.当他感觉到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的往外挤的时候,缓缓张开他的双手抱住了我,把我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很暖和,我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压不住流泪的欲望.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在那一刻变得如此的脆弱.我的心里淤塞着太多太多的苦闷,在他怀里开始哭泣,我能感觉到一种安定,好象夜色是温柔的毯子,温暖地盖在我已经疲倦的身上,那是我只有在爷爷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我的泪也仿佛滴进了他的心里,引得他一声长叹,对我颤声说道: “真是可怜的孩子,难怪你没有心情学习,成绩当然不好了,我可以辅导你把成绩提上来.” “可以吗?”我惊疑的看着他,觉得象是福从天降的那般不现实. “当然可以的,现在我退休在家无事可做,能帮帮你也会让我找回做老师的感觉,减少我的孤独感.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如果不常常用脑,很容易就老年痴呆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坚定的说:“你不要推辞了,就这么办.以后你利用双休和放学后的时间来我家,我们从明天就开始.”“我拿什么来感谢您呢?我与您非亲非故,凭什么让您为我这么做?”对他如此盛情的提议,我心里很慌乱,找不到推辞他的最恰当的语言.他慈爱的望着我,就等我点头答应,然后再次狠狠的安慰我说:“用你的成绩来证明我还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就是你对我的回报,象我这把年纪也不图其它什么了.你放心吧,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的.我凭的是你那颗惜老爱老的心.”他的话令我很迷惘.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事实上也没有让我有主见的机会.长辈的话我都习惯的听从,而老人的话更让我觉得仿佛就是真理,我会不带任何疑虑的照他们的意愿去做.顺理成章地,我成了文伯名副其实的学生,而他也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尽心尽力的从不间断的担当了我免费的家庭教师.也许是想让我从沉重的心理负担中解脱出来的原故,他用生动有趣的方式替代了一贯沉闷的教学.让我在接受他教学的整过程中都会体会到他深藏的爱.我的笨拙令他非常吃力,但他却显得非常开心,让我真正领略了老人耐心的极限.我开始有了重生的感觉,被他的耐心找回了自信,也渐渐产生了依赖.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我忘却了烦恼,也忘记了时间.
时间在我的幸福中不经意的溜走,转眼就到了期末.最后一门功课考试完毕后,我才想起要放寒假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寒假意味着我将要回老家,也意味着我要与文伯分开很久.我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来到文伯家.他见了我就问:“没考好吗?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我摇摇头说:“还好.”我幽幽的看着他轻声的问:“您怎么不常出去玩呢?总是呆在家里挺闷的.春节期间您可以去旅游,还可以到亲戚,同事家走走的.”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外出,我乐意享受这种清静,在家里看书,画画也是乐趣呀.”我说:“可是您这样很孤独的.”“老人嘛,就得习惯孤独,”他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过,有你这可爱的小家伙常来看我,我就不孤独了.”“但我明天就得回老家了.”我有些伤感的说. “没关系,你回家是应该的,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不是一样过?”他笑了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事不高兴呀,你真是傻的可爱.今晚在我家吃晚饭吧,为你首次考试自我满意庆祝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文伯家吃晚饭,他的老伴没有和我们共进晚餐,实际上他打心眼里就没有准备她的饭菜.我再看那道上下相连的楼梯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心里有莫大的疑惑,觉得那墙一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的问他: “您的老伴怎么不和您一起用餐呢?还有那道墙是怎么回事?”他听了我的话顿时一呆,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痛得他拿茶杯的手哆嗦起来,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和嘴角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令我的心紧缩了一下,我知道那也许是一个难言的心伤,我不想再揭起他心底的伤疤,便不忍心再问下去.我绕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的双肩,想给他一点安慰.他有点无助的转过脸,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在看我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让我心潮澎湃的慈祥.他缓缓的把他的脸向我靠近,在贴近我脸颊的瞬息,他在空中顿了一下,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有点犹豫不定的吻住了我的脸.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羞涩感从心底窜起,我想要后退,但又无力去抵御他嘴唇热度的巨大吸力,让我把身体保持在那个惊险的位置,任由他仔细的吻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胡茬在我的脸上有力的摩擦,那种酥麻的感觉透过我的全身,令我的身体软软的向沙发里倾斜.他把舌头缓缓滑入我的嘴里,细心的探寻着我口腔里的温度,那舌尖上味蕾的细小斑点激起我献身的欲望,一种报答恩情的欲望,一种可以为文伯做任何事的欲望.那种欲望渐渐地麻痹了我的神智,茫茫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罪,可是那种犯罪竟是如此迷人. 文伯不停的转着头,吻我的间隙屏发出的喘气声令我更加疯狂,那种感觉让我首次贪婪的不能自已.他解开我的衣服,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房间并不热,但那种兴奋让我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愿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想.他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塞入被窝,我的身体已是全部赤裸.他跟着退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微见佝偻、凸肚、皮松、净白、苍老的身体.他双腿间冲动的部位象一盏灯笼映红了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引得浑身发烫.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盏“灯笼”紧贴在我的肚皮上,脉搏似的激昂的迸跳着,令我情不自禁的想把血肉融入到他温暖的身体里. 那一夜让我体验了生命里第一次爱的零距离,明白了爱也可以通过那样的方式得到升化和延续,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也同样是心和身体真诚的需要.所以我没有理由去反对文伯对我那样的爱,并在第二天傍晚,我住进了他的家里. 文伯对我的爱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在他温情的关怀下,我顺利的进入了大学.大学学校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和文伯很难有机会见面了,只有在假期才能匆忙的在他家住上几天.大多时间都是借助电话来减轻彼此的思念,驱走内心的寂寞.一旦我几天不给他电话,他就会急得打电话到我的宿舍,叫人满学校的找,如果找不到我,就会觉得我会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担心得彻夜不眠,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才会安心.所以我什么都可心忘记,但绝不能忘记给文伯打电话.这习惯一直维持了好几年. 在我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文伯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着听我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就象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无力.好象有什么事,又不愿意告诉我.这令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一学期回去见他好几次.然而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欢笑,仿佛我就是他的开心果似的,迅速的消除了我的疑虑.唯一让我感觉明显变化的是他瘦得很快,且饭量很少.我给他买了一些开胃的药和补品之后,又被他匆匆赶回学校.但心里的那种不安却更强烈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雪.深夜时分,一道白光犹如慧星从天而降,在窗外的雪地里溅起一团晶滢的雪花,在雪花的顶端伫立着一位白发老人,俨然是我十一岁最后的那个夜里的老道.这一次,他没有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对我冷然说道: “……万物莫不由之谓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话刚落音,人即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上一次他到来后,爷爷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便不由不感到恐惧和焦虑. 第二天清晨,雪还在纷纷的下着,堆砌了我心里最后的茫然,冷风刮起了汹涌的慌乱.我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告诉我说,文伯病危在医院.那个电话象一阵凛冽的寒风撕裂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和肺都晾在风雪里.我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洒成一朵朵璀璨的郁金香,那一簇簇紫红在瞬间凝成一张血肉模糊的画面,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令我当即晕厥. 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文伯的病床前,他那时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我汪洋的泪水中挣扎了很久,才带着对我万分的牵挂,黯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被他牵过的手,还留有他身体的热度,却拥不住他伤心的离别,那种痛心的永别情景在多年后依然常常令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孤寂的泪仍洗不掉对他沉痛的悼念: 天堂也会下雪吗 雪夜. 太静, 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不忍心惊醒这沉睡的夜;太冷,冷得血液几乎凝固,冰冻的心随之失去知觉. 大地的一切肮脏和黑暗,被这一片银色所掩盖,却掩盖不了心中那永久的痛.洁白的雪使我禁不住一声长叹,惊落了树枝上的冰凌,冲破夜的沉寂,跌落在心间,沉痛而冷彻心底. 痛苦又一次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雪夜,一个多么悲切的夜啊!您走了,正如您匆匆闯入我的生活一样,流星般的划过我的天空.什么也没留下,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的只有被悲痛撕碎的片片记忆和无数个不眠的夜. 那夜,风狂乱的吹着,为您的离去而悲鸣;雪纷纷的下着,让大地为您的去世而穿上素衣.我跪在雪地里疯狂的呼唤您,想要把您唤回,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冻结了,心已碎了,仍唤不停您离去的脚步. 每个雪夜,眼前都会浮现您临走的那一幕. 您无力的抱着我,病痛中的您已不能说话,脸上的微笑已变得扭曲,您用颤抖的手挣扎着为我拭着泉涌的泪水,紧握我的手一直都不愿松懈,直到你的呼吸渐渐的变得微弱.您痛苦的看着我,直到您的心脏无力再起搏,而您还是不肯闭上您的眼睛,只为了能多看我一眼.那阵子,生命从你悲怨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的流失,身体里的温暖被雪风缓缓的冷却.我看见一条冰冷的铁链勒紧你的脖子,无情的拽向那条不归路.一片旋动的深不可测的黑暗迅速笼罩了我,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动不能动的站在原地,揪心的看着你的灵魂被黑暗疯狂地撕咬,吞没歹尽. 我知道,您走得多么的牵挂,多么的忧伤;多么的担心你的宝贝日夜忍受孤独.您很想笑着离开人世,可是您做不到,您的心里是多么的舍不得我,你不忍心我的泪水流成海,你不忍心我的心裂如谷.您为了不让我担心,患病那么久,却一直没对我提起过.每次您都用慈祥的笑,强制掩饰着病痛.只因为您爱我,您从不把压力、恐惧甚至亲吻死亡这样的阴影一股脑的扔给我.我好傻,每一个细节都被您骗了过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您,恨自己不能把您留下.自责象一把利刃,一片一片的剜着我心里的肉,心在擅抖,在滴血,在痛苦中等候着毁灭. 您的离去犹如一场海啸,席卷了我整个温暖的港湾,所有的幸福在瞬间随浪而去,而我却在苦涩的海水里无处着陆.您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从此不再有快乐,只能在泪与痛的世界里苦苦挣扎,在回忆里搜寻您的影子,在吐出的烟雾中回味您的体味.然而回忆就象痛苦的催化剂,让每一根神经都在悲恸的哭泣. 此刻,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早已干涩的双眼迷茫的望向天空,心里不停的问,您在天堂还好吗?那里也会下雪吗?那个世界也是冰泠的吗?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为您披上外衣,为您捎去一壶好洒,为你做一桌好菜,温暖孤独的您;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躺在您温暖的怀里,听您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流金岁月,让您从我稚气的脸上和认真的眼神里,感受那分幸福和快乐;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您不会孤独,不会悲伤,不会默默流泪在天堂遥望着我! 如果我们还有再次相约,雪夜里,您还会回来吗? 三 第二年夏季,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山城重庆.至今我都搞不清楚缘何要来这里,大概是“火炉”两个字的魔力吧. 走出车站的心情如同山城的建筑一样七零八落.虽已时值夏末,但这被喻为火炉的城市依然在高温中沸腾,我的血液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逼得涌出了鼻腔.广场上的人象是得了温疫,耷拉着脑袋,有的懒洋洋的走,有的索性躲避在天桥下喘着气.楼房,广告牌,马路散发的热气以及那些墙壁上林立的空调排出的气体让路人洗桑那似的淌着汗.这火热的天气并没能融化掉我心里的寒冰,文伯离去的痛还冻结在心底.带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我在这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原来的寂寞,大脑机械地支配着身体渐渐习惯没有文伯爱抚的日子,靠着文伯和爷爷留下的片片记忆支撑着生命在这里停留了四年.在重庆的日子,生活就象水一样平平淡淡,心一直空落落的飘无定所,直到我离开山城的那一年才找到了一丝慰藉. 那年夏初,公司搬迁至高新技术开发区.这突然打乱了我的生活秩序,不得不把原来的宿舍搬到由公司租赁的公寓里.其实所谓的公寓就是类似学校里的集体宿舍,宿舍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我几经周折才把行李物品搬到公寓,打开宿舍的门,即迎来一阵令我几乎窒息的脚气,汗臭味.我疑惑地再看看门牌上的号码,才确定并没有走错房间.房间里的人像战死沙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一个人朝我看一眼,只当我是偶而从门外冲进来的一阵热空气. 午饭后,我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处理妥当.那群躺着的“尸体”突然复活了,有人打开CD机和音响,放起了的士高舞曲.两个染着一头黄发的人随着音乐哇哇乱叫,并脱光衣服赤裸裸的来回晃荡,觉得自己就是性感明星似的展示着可怜巴巴的肌体.其中一个可恶的家伙要求比赛手淫,于是他们像两只野兽一般,拚命的来回摆弄着那玩意儿,那个瘦得就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没能坚持多久,就像一条散掉骨头的蛇,喘着粗气瘫软在床上呻吟.那个获胜的家伙更恶心,像当年日军战场上的鬼子,得意的把挤出来的东西在身上疯狂的来回涂抹.我毫无保留的把刚刚吃下的饭菜统统喂给了马桶. 没及我从恶心中恢复过来,一个打扮得过度时尚的红发女郎不知何时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她身上该露的地方毫不犹豫的坦露着,没有露的地方也差不多跌出了小衣.她娇媚的笑着,笑得她眼皮上的假睫毛也几乎跌落,然后嗲声嗲气的对我说道: “帅哥,你是新来的吧?看你挺寂寞的,要不要我找个地方陪你聊聊天,或是玩一下呢?”说完,不管我是否接受,放纵地伸开双手抱住了我的肩,并把她那象是被人打肿的胸部蠢蠢欲动的贴在我的脸上,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我几乎晕厥,吓得我推开她仓惶而逃.冲出门后还隐约听到那女人嗤之以鼻的声音: “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假正经.”引得房间内其它的人一阵狂笑.真为这世道提心吊胆,女人已有强暴男人的发展趋势,白天也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是男人的悲哀. 我逃出公寓,准备到市区买些生活用品,经过门卫室,看到里面有位看门的老人.他像只被晒得发昏的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嘴里象蚕吐丝一样,不停的顺着白胡须向下掉着口水,他裤子的拉链部位已湿掉了一大片.透过他忘记拉上的拉链空隙,还能看到他干瘪的小腹部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头发剃得光光的头反射着亮光,还冒着细小的汗珠,令我有一种想触摸的欲望.他的头侧在椅子的外面,象是在地面与他的头部间有个无形的弹簧似的,一上一下的拉着唇边的口水在空中晃荡.他身体的重心随之渐渐向椅子外面偏移,我有些为他担心起来,忍不住伸手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等了片刻,他意犹未尽的从梦中醒来,手胡乱的擦着唇边的口水,努力地张开惺惺的睡眼,无神的看着我.然后从他的鼻腔里懒散的发出嗡声嗡气的三个字: “有事吗?”我突然想起的确有事要问,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 “打扰您一下,请问公寓里有单人房间出租吗?”他听了我的话,像是没有生意的店主突然有了顾客似的精神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令他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客气的对我说: “有呀!就怕你不满意.” “没关系,只要能一个人住就行了.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说完热情的领着我去了公寓的五楼,五楼空荡荡的寥无人迹.他说夏天很热,这是最顶楼,没有人愿意住,所以一直空着.我随意挑了一间比较通风的房间租了下来.房间很简陋,一架床一盏灯一幅窗帘就是房间的里的所有,连一个插座也没有.虽然夏天很热,但总比那是非之地安全,可以还自己一分清静.
夜里,我关掉灯,百无聊赖的仰卧在床上,整个楼层就象太平间一样,在黑暗中沉寂.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呼吸透过空气从墙上返弹的回音.窗外也同样是黑漆漆的一团,偶有微风卷起窗帘,象有幽灵出没前的征兆那般,阴森森的摇晃.我从来没有过如此黑暗的夜,一种悲凉的气氛迅速笼罩了四周,压迫着眼球浸出了咸咸的泪水,一流泪我就会想起文伯.风吹干泪水留下的印,还让我以为是文伯温暖的手擦过的痕迹.那种朦胧的的幸福感觉才让我得已入睡.这样的夜象永不停息的月球,围着地球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伤感的轨迹,我的心也同它一样没有了春夏秋冬的季节转换,一直在痛苦中冬眠. 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等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公寓门口.我没有带雨伞,下车后即被雨淋湿了全身.看门老人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立即拿出一把伞送我到了楼下,那举动令我感动的认为他比“雷锋”还要雷锋.我谢过他匆匆爬到五楼,正准备习惯性的迎接黑暗的时候,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五楼居然有了灯光.我以为是小偷光顾了我的房间,下意识的冲向我的房门,却发现灯光源于对面的房间.我哑然失笑,恍然大悟的意识到我有了邻居.那门窗里透出的光柔和而温暖,和我房间里的一样都是橙色的,这也是误导我认为失窃的原因. 从那天起,那灯光仿佛是专为我守候似的,迎接着我每晚的归来.虽然我与灯光的主人素不相识,但那种特别的亲和力已经驱遣了我每次回家的孤寂,我有了更多的勇气面对黑暗,我也开始有了想见识邻居的渴望.有时候我又暗暗的责怪自己,其实那灯光给予我的已经够多的了,还渴求什么呢. 周六的早晨,我躺卧在床上慵懒的睡着.迷糊中,一阵忧悒的二胡曲犹如天籁之音,轻轻的飘入我的耳际,唤起我沉睡的灵魂,那声音来自邻居的房间.二胡拉得很好,只是音乐太伤感,那声音荡进我的心里,拽得那些悲伤不停的往上爬,几乎就要把我的身体拉向那声音的源头.我立即起床,打开门即看到对面的门边坐着一位身穿背心短裤的六旬老人.他的头发较短,已白了一大半,像刺猬的刺,很有精神.他白净的脸上戴有一副老花镜,眼镜戴得很低,低得几乎是靠鼻尖在支撑.透过镜片,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眼睛的翻转而颤动,每一根细小的皱纹都蕴含着笑意,组合成一幅慈祥的笑脸.他身体露着的皮肤和肌肉一点也不显松施,可以看得出他一定是喜好体育锻练的人.他盯着面前的乐谱,右手轻柔而又极富节奏感的来回拉动,头和身体也随之摇晃,那动作优雅极了,让我看入了神.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定是发现了睡眼蒙胧的我已站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下缓缓的相遇了,一股暖流随着他的目光流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胸腔热乎乎的.他的眼睛矍铄而充满和蔼,眼皮底下微微凸起的眼袋,让我能觉出他苍桑岁月的历程.他收起二胡,站起身来,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和我相差不了多少.他对我歉然一笑说: “早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揉了揉眼,回过神来,也报之一笑说: “没关系.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想动而已,被您的二胡声吸引了起来.您拉得很棒,可以继续吗?其实我很喜欢听的.”他谦逊的笑笑,仿佛是找到知己似的,脸上有一丝兴奋的红润,谦逊地说: “我胡乱拉的,还凑合吧.你喜欢听什么曲子?”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迅速攫住了我的心. “随意,只要是二胡曲都行.”我对二胡曲情有独钟,那些伤感而低沉的音符总能引起我身体的共鸣.他拉了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是《牧羊曲》,还让我很意外的听了一曲流行音乐《吻别》.整楼层都在静静的聆赏,我的心也随着音符在翻腾.我看着他的脸模糊的变成了文伯的容颜,不一会儿又恢复成那陌生的模样.几滴失望的泪珠悄悄的跌落在我的手心,象抓起了一把忧心忡忡的伤,令我痴痴的靠在门缘上. 他稍做停顿,然后拉起了一首戏曲,居然是文伯最喜欢的粤剧小调,那再熟悉不过的曲调是我曾经多次唱给文伯听的《分飞燕》.我忍不住附和着他的调子唱了起来,心里压抑的情愫在那一刻宣泄了出来.他抬起头奇怪的看着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脸上带着欣喜的微笑,那笑就象是夕阳的光辉,淹没了我绝望的身体,心底那浓浓的无奈和惆怅缓缓的被它浸泡在温暖的空气里.曲终,他站起身来,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惊奇的对我说:“呵呵,唱的真不错,我们老人们的玩意儿你也会唱.你的粤语唱得很标准,从哪里学的?”我的肩被他那一拍拍得我的心里激荡了一下,我低下头说:“不是吧,戏曲的年轻听众也不少呀.我是一位老师教我的,我还会唱《帝女花》.”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那时缘何要学这些,只知道文伯喜欢,他的一切爱好,我都会努力去同化.他吐了吐舌头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以后有时间我们一奏一唱,练练你的唱腔.”他幽默的表情就像个小孩子,令我偷偷的笑出声来.“好呀,一言为定!”我匆匆掩饰住心里的喜悦,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他微笑时,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微笑,穿透了声音,我的心浸润着他微笑的声音. 认识邻居后,每到清晨常常会迎来他亲切的问候和慈祥的微笑,我知道那仅仅是他涵养的体现,但我觉得那问候就是一种极度动听的语言,那笑容也是一种很贴切的关怀.在偶尔一起唱戏曲的傍晚,那种相互配合的默契使我们彼此的了解开始深入,后来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同行;同姓;同喜好(喜欢清静).他离异多年,有一个儿子,在老家蓉城工作.他本来已退休,不习惯于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又出来发挥工作的余热.但我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孤独,像他这年龄不应该是孑然一身的,他看起来开朗的外表并没能遮掩住他内心的寂寞,他孤寂的身影常常使我想走进他的孤独,去读懂他的孤独.然而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令我的心一直彷徨在他的身边,沉浮在他的左右.我想,也许我们只能做彼此心灵的邻居吧,除此之外,我能叫他一声陈伯,也许是我们关系的极限了. 又到了周六,五点多就莫名的醒了,起床去洗手间的时候,遇上陈伯穿着运动服准备下楼.他见了我打招呼:“Hello!”我“卟哧”一笑说道:“您去锻练身体吗?”他做了个飞机滑翔动作,冲我说道:“Yes!你也想去吗?”我懒洋洋的伸了下懒腰说:“很久没有锻练过了,人也变懒散了.”“你看你身体瘦弱,缺乏煅练,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如.”他弓起手臂和身体做了几个夸张的健美动作说:“你看我的肌肉还有形吧,是煅练保持的.”他说完用拳头在我的胸部轻轻的捶了一拳,皱起眉又说:“看你这飞机场,没戏,哈哈!”我见他那滑稽模样,便忍俊不住:“我这肌肉没法和您比,但长跑不一定输哦,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长跑冠军的.嘿嘿.”“那可不一定,你别看我人老了,跑起来照样一阵风,”他扬起眉唏嘘道,“那么,咱们比一场试试?”我被他一激,当即满有把握的说:“好呀.谁输谁请客吃晚饭.”他大笑一气,然后认真的说:“这可是你说的,嘿嘿,你就等着今晚买单吧.” 在那场老与少的较量中,我后悔了.最初的一段路程,我还能免强跟得上陈伯,到了中途就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腿象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沉重.而他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快,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我着急的想,若是输给老人家岂不成了笑话.我越是这样想,心却越急,心一急脚就更不听使唤了.突然,腿部窜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令我跌坐在地,痛苦的喘着粗气. 陈伯见状立即跑回来,蹲下身子诧异的问:“怎么摔跤了?摔伤了没有?” 我揉了好一会儿腿,回过气来,有气无力的说: “可能是肌肉拉伤了.” “你是啷个搞起得嘛?”他一急,四川话也冒出来了.我摇摇头没出声. “都怪我不好,神经质的邀你赛跑,害得你受伤了,严重吗?”他狠狠的责怪自己,然后在我的腿上按摩拍打. 过了一会儿,我试着站起来,踮脚走了几步,感觉并不严重,便笑着对他说: “还好.只是轻微拉伤,没问题.我们回去吧.” 他在我头上疼爱的敲了一下,满脸严肃的说: “你还笑得出来,知道缺乏锻练的后果了吧?” “知道了,您以后早上起床叫上我一起去吧.我真的需要锻练了.” “嘿嘿,你以后就别想睡懒觉了喽,六点钟必须起床的.”他露出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扶着我向回走. 到了我的房间,他扶我坐在床上,然后去他自己房间拿来一瓶红花油,替我在腿上仔细的擦了一遍.他拿起水杯准备给我倒杯水,摇摇桌上的空水壶说: “你小子真懒,开水都没有.” “不是我懒,房间里没有插座,到公寓管理处反应了N遍,也没有人来处理.买了饮水机也没法用的,茶和咖啡就只能是幻想了.”我耸耸肩,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伸手指向墙角的那个纸箱对他说: “那里有一箱矿泉水.” 他从纸箱里拿出一瓶拧开后递给我说: “你就喝这个?” “总比自来水好!嘿嘿” “这怎么行?我房间里有插座和热水壶,以后我给你烧开水.” “我已习惯了,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 “我是当真的,我每天上半天班,下午闲得无聊,找点事做还好过一点.” “为什么要……”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拿着水壶进了他的房间,远远地抛来他以老卖老的声音: “因为你得尊重老人的意见.”从那时起,每当我下班回来,陈伯就会把灌满开水的水壶送到我的房里.那常常让我感到难为情的热心一直固执的延续着,我也只能在无力的推辞中感激涕零的接受.后来我的工作忙了起来,每天都得加班很晚.他索性让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他一把,他自己放水壶进去.那段时间,我工作忙得精疲力尽,脏衣服堆成了山,也无暇顾及.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特意提前下了班.到了房里却发现衣服全都不翼而飞.正觉得奇怪,抬头看窗外的阳台,那些衣服已整齐的晾在衣架上了.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莫大的感动,立刻冲到陈伯的门前.我敲了几下门,灯还亮着,却没有响应,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大声叫喊: “陈伯,开门!”等了片刻,他缓缓的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他浑身赤裸的身体,那矫健中略显苍老的身躯迅速吸收了我所有的目光.我冲他的身体瞟得一眼,便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了.我的心一阵狂跳,眼里全是惊讶和赞叹.我足足看了两分钟才笑嘻嘻的哆嗦着说: “您……您不会是要对我说您的床上还有个女人吧.哈哈!”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跟他说起了俏皮话,大概是被他幽默“传染”的原故.他打了个哈欠,揉着朦胧的睡眼说: “臭小子净胡说八道,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女人?我这叫祼睡,你没见过?”“原来如此?”我装着彻然大悟的神情,掩饰住身体里激荡起的冲动,眼睛假装偷偷地看他的身后.他闪身让我进入房间,慌忙去拿短裤,穿短裤的时候,他在我面前转了几个身,还故意扭了几下秧歌说: “你看我这身体不像是老人吧?” “呵呵,还真是不像,倒是像中年人的身体,皮肤白得我都想摸几下了.”我几乎看傻了眼,竟然忘记了我叫醒他的初衷.他瞪眼走到我的身边,手轻轻的掐住我的脖子说: “说,找我有什么事?又是图纸画不出来了?”我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说: “不是的.您为何帮我洗衣服?您这样做令我更觉得惭愧,本来让您为我烧水已经够麻烦您的了.”他用手指敲敲额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对我说: “这样吧,你做我干儿子,行不?这样,老爸帮儿子就是天经地意了吧?”听了他的话,我茫然的看着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变哑巴了,不情愿?”他小心翼翼的问.“当然愿意了.老爸,明晚我们去喝酒,为您多了个儿子,我多了个老爸庆祝一下!”我兴奋的说.心里虽高兴,但还是莫名的涌起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不知为何而失落. 第二天夜里,我们去了一家酒巴.酒巴里的灯光非常独特,那柔和而极富浪漫情调的光轻轻的落在“老爸”的头上,把他花白的头发在一瞬间晕成了一抺醉人的水红,象中国画里的丹顶鹤那般,格外的醒目.那光也眏得他微笑的脸增添了几分慈祥.他要了两瓶红酒,还外加了好几瓶啤酒.我瞪着恐怖的眼说: “喝完这些,我们今晚还能走回去吗?” “嘿嘿,是你说要喝酒庆祝的.这些酒我们平分,这样才算是喝酒嘛.你不会赖皮吧?”他仰头饮了一杯说, “还愣着干什么?”我战战兢兢的拿起酒杯,另一只手抓抓头想了一会,苦着脸说: “我在考虑待会儿我们回去怎么上五楼,是老爸背儿子,还是儿子背老爸?” “你别酸了.那边有人唱歌,你去给老爸唱首戏曲.”“没问题!”我立即点了一曲《帝女花》.戏曲的音乐响起,酒巴里的人一片哗然,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人唱戏曲,而且还是年青人.我唱毕走回坐位时, “老爸”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笑得很诡异,眼里闪着光.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手捂住嘴神神秘秘的说: “对面有位漂亮的女孩子,打我们进入酒巴就一直盯着你,看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去给她打招呼,机会不要错过哦!哈哈!”我皱起眉头,使劲摇摇头,不屑的说: “罢了罢了,女人是老虎,还是离她们远点的好.”他拿起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 “你脑筋有问题,应该是喜欢,不是害怕.” “那么,您去吧.反正你也没有老婆,老是老了点,不过还是蛮帅的.也许她一直盯的是您也说不一定哦.”我一个劲的贼笑. “德性.又调戏我老头子了.你也应该有个女朋友了,我是为了让她更注意你,才让你去唱戏曲的.”他在我的腰间捏了一下,痒得我趴在桌子上.我摇摇手里的酒杯,对他说: “不谈这个好吗?老爸,酒比女人更美!干杯!” 从酒巴出来,我感觉头昏沉沉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走路就象是失去地球引力似的,轻飘飘的没有了方向感.走在路上的感觉并不是月亮走我也走的浪漫,而是我走路也在走的境界,几乎把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士撞翻在地. “老爸”迅速抱住我的双肩,让我靠在他的身边.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样能清晰地听到他平和的心跳,那种失去多年的温馨在那一刻回到了我的体内,令我软绵绵的攀附在他的身上,陶醉在他独特的体香里.
我的“绫波微步”令“老爸”也跟随我左右摇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推开他的手自己行走.没走几步,又差点摔倒在地,他冲过来拉我.那时,一辆飞驰而来的别克车急刹住停在他的身边,险些把他撞倒,惊得我醉意全无.车上的司机匆匆降下玻璃,露出一张斯文的中年人的脸,然而他的嘴臭得熏掉了他外表所有的斯文,没好气的斥责道: “死老头,你不想活了?”我看着那张满是鄙薄的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的质问道: “谁是死老头?你怎么如此不尊敬老人?你再过几年不也是老头了吗?”他冷笑一声说: “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爸”立即拉住我说: “算了,没有撞着大家都没事.我们回去吧.”那人又冷冰冰抛来一句: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撞死活该.”一股怒火顿时在心头涌起,爷爷被车祸夺去生命的仇恨迅速占据了我的理智.我挣脱“老爸”的手,在那可恶的脸上闪电般的砸了几拳,咬牙切齿的说: “现在让你知道不被人尊重的滋味.”那人的鼻子倾刻涌出了血,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惊恐,没想到像我这样斯文瘦弱的人也会突然变得暴戾无比.我一脚踹在车门上,余恨未消的厉声说道: “请你立即下车对这位老人道歉,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老爸”闻言,惊得抱住了我,匆忙对那人递了一下眼色说: “你快走吧.很抱歉,他喝醉酒了.”那人才缓缓回过神来,被我愤然而起的举动吓得落荒而逃,鼻血还在随风而滴,也顾不得了. “老爸”见车已走远,才松开了手,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的步伐很沉重,脸色更沉.我首次见他走路如此无力,令他的身体显得微微的佝偻.直到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才松开那紧绷的脸.他侧身坐在床边,干咳了一声说: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行为和街头的小混混没有两样.那样做是没有道理的.”“可是,他对您也太不尊敬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那样对待老人.”我仍然对那无礼的司机耿耿于怀. “但最终我并没有事呀,无论他怎样无理,你也不应该对他施以拳脚的.没想到你斯文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强慓的心.”他瞋目的看着我说.“我明白自己很过分,但要是您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也许您不会明白,当年唯一疼爱我的爷爷被那种无视他人生命的‘马路杀手’夺去生命的那种伤痛,我与他们有永恒的仇恨.”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的坐了起来.那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伤痕,一旦被揭起,我就会忘却自己并非是一个粗野的人.“等等,你说的'唯一'是什么意思?”他按住我的肩,让我重新躺下,然后伤感的说: “你的爷爷死于车祸?那真是不幸.”我没有再接话,紧紧闭上眼睛,不想让悠然涌现的泪水溢出眼眶,然而还是堵不住那些悲伤的流淌.他显得吃惊的样子,忧郁的眼神里有一些担心和疑问,他替我擦干泪水说:“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吧.”我本想把那些事讲出来,却害怕不经意的提及文伯.所以我只好锁住我的心扉,没能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艰难的用他喉部发出的那种磁性的嗓音传递出的温柔把心无力的压着,我摆摆手说: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夜深了,您去休息吧.您放心我没事的.”他无奈的握住我的手说: “那么,你就不要再去想今晚的事了,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睡吧,晚安儿子!”他松开手,起身准备回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感觉心里特别的失落,突然的无助令我猛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身,愣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了?你不会还像小孩子,要老爸陪你睡觉吧?”我没说话,只是深情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渴望,只希望他能抱我一下,那怕就一下也是极大的安慰.他也许已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因为我的眼神就象锅炉里喷出的蒸气,逼得他匆匆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他遥望天边的那轮明月,低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不错……睡觉吧!”他俯下身,在我肩头拍了几下,转而移步走向门边,在关门的时候,他显得焦虑的双眼在我脸上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关上了门. “老爸”离开后,他身体的余味还留在房间里,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心里极甜也苦,不明白自己就竟怎么了,总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难道我爱上他了?不,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我的义父,是我的长辈,是我所尊敬的人,他与文伯迥然不同,爱上他是大逆不道的事.我这样狠狠的斥责自己.但又无法抑止这颗躁动的心确及爱的神经.心在情感和理智交错的棋盘上举棋不定,也在那濒危的边缘无力的压缩.这使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打开窗户,想借轻风来理清纹乱的思绪.山城夏夜的风裹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迎面扑来，不远处昏暗的灯火看起来象是在热气中漂浮的红灯笼，风却没有几丝凉意,整个房间就象蒸笼一样,闷得令人心慌.几只蚊虫在我身边来回的晃悠,不知是蚊香的质量太差,还是蚊虫具有了特异功能,总是肆无忌惮的在我耳边“嗡嗡嘤嘤”的盘旋,还不失时机的偶尔在身上偷袭几下.我烦躁的心更加不得安歇,索性把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拿起一迭图纸,卷成筒.在墙上,床头,门窗上乒乒砰砰一阵乱敲.筋疲力尽的时候,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我跌坐在椅子上,把一杯凉水全淋在头上.此时,“嘭嘭”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老爸”见我头上水淋淋的样子,惊奇的问:“你在干什么?是在梦游,还是在打鬼架?半夜搞得那么响,把老人家给吵醒了.”我闻言歉然一笑说:“房间很闷,又被蚊虫折腾得无法入睡.我刚才在打蚊子.”他说:“这样吧,你到我房间里睡,我那里有空调,你这里的确有点热.”我说:“算了吧,习惯了就没事了.”我无法想象睡在他身边,我怎能保持住那惊险的身体距离.我想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却被他固执的拉进了他的房里.他关上门,拿起一条毛巾,替我擦干汗水,然后脱掉内衣,钻进了被窝.看我还傻楞楞的立在原地,于是说: “上床睡呀,莫非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关灯吗?”我笨拙的爬上床.“不用,我怕黑.就这样睡吧.”他帮我理了一下被子,倒头便睡.倾刻,鼾声大作. 躺卧在“老爸”身边,我感到他身体里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在我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牵绊住我火热的身体.而这种气息正在从被窝的空隙中一点一点地钻进我的身体,嬉弄着我的迷乱，我的彷徨.一旦他有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及我敏感的灵魂.他身体里透出的热气既让我感到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空调吹出的冷气让我的心趋于平静.我把身体远远的移向床沿,不敢再看“老爸”一眼.还是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盯着屋顶的吊灯出神.那灯发出的光柔和地射入我的眼里,我倒是想灯光能把我的心和身体全都照得透明,好让“老爸”能彻底看清我的一切.又想那光永久的消失,把所有的一切烦恼都淹没在无尽头的黑暗之中. 突然,熟睡中的“老爸”面向我翻了个身,并把一只手不经意的搭在我的身上.他温暖的手激起我狂乱的心跳,心灵深处燃烧起十分渺茫的欲火,在心里迸发着,又压抑着.每个夜里都这样缠绵着令我忐忑不安的欲望,那种欲望是一种罪恶.每当欲望浮上心头的时候,身体里就会有强烈的罪恶感,正是这种罪恶感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几乎失控的逾越.直到秋天来临,我才得已借口加班,搬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和他拉开了身体的距离,但心依然朦朦的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噩梦. 四 中秋节前一天的早晨,“老爸”照例叫醒我去锻练身体.中途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都挂上了中秋月饼的广告,猛然想起明天即是中秋节.于是问“老爸”:“老爸,明天过中秋,您要回成都吗?”他说:“不想回去了,麻烦!”我不理解的问: “怎么会麻烦呢?成都离重庆并不远,交通也很方便.况且中秋和国庆假连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您就不想和家人团聚?好象自从认识您以来,就没有见您回去过,也没有见您的家人来看望您.”他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他的话说得很轻松,眼里露出的失意却很凝重.他的话令我很不明白,心里一团疑云,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没意思?那么,您的儿子会来重庆看您吗?”他擦去额头的汗珠,不作回答,反而问我:“你呢?回家吗?”我摇摇头,这次轮到他奇怪了,脸向我凑近了一些说:“你又是为了什么?”我说:“您不回家,我当然留下来陪您了,不然这么长的假期,您独自一人,岂不无聊透顶?”他突然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呵呵,这样也不错呀,你也算是我的儿子,和你一起过中秋,也算是父子团聚嘛.”我也笑着说:“说得也是哦!但我们公司明晚要举办中秋联欢晚会,我被策划者安排做节目主持人,要很晚才能回家.”他说:“晚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用上班了,我等你回来.”他说完起身又匆匆往前跑,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跑的姿势显得力不从心.我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想象着令他不想回家的各种事情存在的可能,心里的疑团更浓了. 在我的一再垦求下,晚会的主办人好容易同意提前一小时开始.心里一整天都惦挂着孤零零一个人在公寓等候我的“老爸”,急不可耐的我根本无法融入到晚会的欢乐中.晚会刚进入尾声,我立即扔下话筒,飞身离开会场.抬手看时间已是十点半,于是匆匆忙忙赶到冠生园买了一盒月饼,顺便在旁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打了包,赶回公寓. 跑到“老爸”门前时,门虚掩着.推开门见他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很苍白.我诧异的问:“老爸,您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说:“没什么,身体有点不舒服.”他的声音苍老无力,令我的心里“格登”一下,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我脸色一沉,十分担心的说:“感冐了吧,看医生了吗?”他摇摇头说:“只是感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已吃过药了.昨夜洗澡时受了风寒.”我焦急的说:“您还在发烧,随随便便吃点药能行吗?快和我一起去医院吧,求您了!”我掀开被子,拉他坐起身来,准备帮他穿衣服,他制止住我的手说:“儿子,相信老爸的身体还很硬朗,吃过药已经好了许多,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害怕去医院,感觉那儿的气氛很压抑,让人难受.”我松了口气,慒然说道:“您确信这样没问题?对了,您今天一定没有吃东西吧,这里有月饼和菜,我房间里还有水果,我去拿给您.”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转身回房去.拿钥匙开门时,无意中触碰到钥匙串上的那枚铜钱,那是文伯生前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物.以前,每当我感冐发烧时,也像现在的“老爸”一样不想去医院,一看到医院就会想起爷爷离去的那天，文伯就用这枚铜钱给我刮痧.我心里一欢,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何不让老爸也试试这个传统方法.于是下楼到看门老人那里要了一点清油,回来逼着老爸脱掉上衣,让他趴在床头.我用铜钱蘸上清油,回想着文伯的姿势和力度,在他背脊上刮了起来.刮完后背,然后是刮胸口,喉部.刮到太阳穴的时候,“老爸”看我认真的样子,蓦地把我拥入他的怀里,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腮边.那一刻,我浑身都颤栗了,手里的碟子和铜钱全都掉在地上,油撒了一地.我移动双手去抱他,他又匆匆推开了我,笑了笑说:“你真是古灵精怪,会唱戏曲,会画中国画,连刮痧的老传统也会,这又是谁教你的呢?”我抬起手按住呯呯乱跳的胸口,喘了口气说:“也是老师教的.”他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哈哈,看来你和老师的关系挺不错的嘛.一定是位老教师,是同一人吗?”我拾起地上的碟子和铜钱,用纸巾把地上的油擦拭了一遍,迟疑了一会回答道:“是的,是一位很有爱心的退休老师.”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喜欢老人的爱好?怎么和老人的关系那么密切?”他眼里忽然一亮,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想要说什么,但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硬咽了回去.其实,我也害怕他继续问下去,我不敢再提起那些事.我掏出手机对他说:“老爸,告诉我您儿子的电话号码,让我告知他您病了.”他闻言一楞,神情突然一冷,说:“不要,这点小毛病就不要让他担心了.”我愤愤不平的说:“老爸病了,儿子就应该关心的.能给我一个理由吗?”他避而不答,伸手指向桌上的水果,对我说:“给我削个苹果,我饿了.”我还不死心,削苹果的时候,还追问:“每次提到您的儿子,你就怪怪的,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是吗?你……真的那样认为?其实……也许你太敏感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闭上双眼,匆匆避开我紧逼的目光,这让我更难以置信,不满的说:“您明显在撒谎,分明有事您不愿意对我说,宁可憋在心里,也不讲出来,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子吗?”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屋顶的吊灯,目光呆滞的陷入沉思之中.等了半晌,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好吧,我告诉你.是因为……”在这关键时刻,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电话打消了我高涨的情绪,也打断了他好容易敞开心扉的话. 等了很久,我愤然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我歉然的向“老爸”摇摇头,走到屋外的过道上.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和,还破天荒地带上了几分慈爱.我懂事以来,父亲对我可从来没有如此像个真正的父亲对我说话过.他问我中秋怎么不回家,并关心起我的工作和生活来.这让一直习惯处在被父亲忽略和遗忘之中的我感觉有点吃惊,觉得在他的关爱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企图.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于父亲的偏心.在父亲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儿子,逢年过节不回家,他也从来不关心一下,好象我只是家里的一只孤僻的猫,回不回家与他没关系似的.姐姐未出嫁前,他的心里被姐姐占据着,现在姐姐出嫁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他的心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突然对我关心起来. 父亲的话绕了很多圈子,最后才锁定实质性的问题——我的婚事,我终于明白了他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突然谈起此事,连我自己都很恍惚.这个问题占据了我们通话的大部分时间,我谈得心不在焉,心系着“老爸”将要说出的事.因此我不得不敷衍的答应父亲立即考虑此事,他才极不放心的挂上电话.
回到“老爸”床前,他已经睡着了.我无奈的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老爸”一直回避的问题始终压在心里,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他儿子的眼里也有像我的那种渴望,这个想法一下子钻到我的心里,很迷乱.但又觉得似乎不可能.那事是一个难解的迷,一直窝在心里,那种感觉就象是一个蕴酿了很久的喷嚏,一直凝在鼻尖又喷不出来. 五 一天下午,我坐在工作室里,想着“老爸”的事,对着显示器发呆.突然电话响起,抓起话筒即传来“老爸”急促的声音,他告诉我下班后先不要回公寓,直赴华生园火锅城,他在第六十号桌等候.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匆忙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心里直犯嘀咕,从来都不喜欢吃火锅的他却突然去了火锅城,难道有很重要的事? 见到“老爸”时,他早已点好了菜,大多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桌子旁边还放了满满一纸箱重庆啤酒.我奇怪的问: “老爸,您今天很有雅兴哦.怎么突然想起吃火锅了?是您生日,还是有贵客?”他闻言楞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说: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吗?”他腾出一只手,拧开一瓶啤酒递给我,似笑非笑的说: “很想和你畅饮一番,还是老规矩,这酒我们一人一半.”我伸手推开酒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 “您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别想让我喝一滴酒”他收敛起笑容,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说: “你真想知道,这重要吗?”我点点头,双手叉着腰,露出一种非让他说出来不可的表情. “你猜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呵呵.”他笑得很牵强,笑里藏着几分惆怅.我瞅着桌上醒目的用红色标示的“60”桌台号,试探的问: “是六十岁生日,对吗?”他点点头,手指向热气腾腾的锅里,示意我吃菜.我抓起筷子准备伸向锅里,忽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筷子又问: “您怎么不回家过生日呢?您的儿孙们应该给您祝寿的.”他又喝了一杯,喃喃自语道: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忘记他还有个父亲活在世上了,怎么能奢望他还能记得我的生日.”我又拿起了筷子,这次是用来敲桌子的.我浑身为之一震,差点跳了起来,敲着桌缘,大声叫道: “您说什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当自己父亲不存在似的.”此时临桌的人纷纷望向我们这边,抛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老爸”见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小子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的儿子吗?”我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把头凑过去,小声的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长长的叹了气,猛灌了两杯酒,缓缓说道: “这并不怨他,是我自己活该,只怪当年我一时倔强,和爱人离了婚,儿子对此不满,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们早已行同陌路了.”我的心顿感被针剌了一下,十分惋惜的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能原谅您.那么,您和爱人因何故离婚呢?”他拿起酒杯,在桌上轻轻的敲了两下,举起杯说: “别只顾着说话,喝酒呀.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生日过得快乐一点?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茫然拿起酒杯,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中秋那天他为什么那样子了.当初我猜测的结论,被他刚才的一席话推翻了.但是离婚不至于让儿子恨他如此彻底吧.我的心里顿生疑窦,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为何离婚这一问题上,这使得我不由不忧虑.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思索怫片刻后问他:“今天是您的生日,能说说你的三个愿望吗?” “很简单,一,吃得下饭;二,睡得着觉;三,笑得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啊,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来的人,这是人最现实的本能愿望,如能品出人生如此幸福的滋味,过才是生活的真谛.但是他幸福吗?我无言.“ 老爸”的境遇正好和我相反,命运在冥冥中把我们碰撞在了一起.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他见我笑,也跟着笑.接下来,我们不停的喝酒,酒去了一大半,而菜却一动也未动.那种流入胃里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令我们仿佛找到了彼此生命里某种共同的韧性,酒对于处在寂寞和痛苦中的人来说,是一种依赖,也是一种乐趣.回到公寓后,我看时间并不晚,借故溜到市中心,在新世纪百货的华伦天奴专柜给“老爸”买了一套休闲服,以此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回来时,经过一家乐器行.突然想起“老爸”曾多次说过的话,他说他的二胡和他人一样,也老了,声音也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了.于是我挑了一把最好的二胡,买了下来. “老爸”接过礼物后,狠狠的责惫我不应该如此对他那么好.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眼里荡起了泪花.他又一次激动的抱住了我,哽咽地说: “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呀……”我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像上次一样,匆匆的被他推开.我噙着泪安慰道: “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已把您当成我自己的父亲了,您也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你自己的儿子.”他默不作声,就那样把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抖得很利害,我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许我无法给他以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地亮出肩膀,让一个在尊严中活着的老人以最好的依靠.他身上浮动的是沉甸甸的无助和一丝朦胧的爱,而我永远也咂摸不透那爱里的含意,是爱情还是感激,是依靠还是掩饰. 那会儿,上天湿漉漉的亲吻着两颗干涩的心灵,那温暖如万道炊烟流泄开去,弥散在世界的上空,世界仿佛在那一刻为我们停止了呼吸，唯有一缕缕无言的温柔在彼此的身体间缠绕.我们静静地抱拥了很久,他缓缓松开了手,拿起那把新二胡,拨弄了几下,对我说: “我们一起唱歌吧.” “戏曲?”我呆呆的问. “不,唱开心的歌, 《苍海一声笑》怎样?”接着拉起了那首激荡人心的曲调.我们一起唱了好几遍,一边唱,一边笑.笑得很疯狂,也很心酸.唱到最后一遍的中途,他突然停了下来,那个“朝”字还卡在我的嘴里,拉得很长.他失神的收起二胡,哆嗦地走向洗手间,步伐踉踉跄跄,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我一阵心酸，也感觉特别的疲惫,于是躺在“老爸”的床上假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和衣睡在“老爸”的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好象担心我会像一条鱼,一不留神就会从他怀里滑走.我想,或许他和我一样也渴望另一个身体的安慰,那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本能.我的身体被一层温暖紧紧的包围着,就象在冬日的阳光下晒太阳的那般惬意.他呼吸的热气在我耳边一起一伏,那气流暖得我的耳垂热呼呼的,也痒酥酥的.房间里的灯没有象往常那样彻夜的开着,但黑暗并没有把房间里的一切吞没.我轻轻的转过头去看“老爸”,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轻抹在他的短发上,那白透的部分闪闪的发着光.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那张熟睡的脸苍白,无助,但很安祥,那样子就像个小孩.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些细小的皱纹都皱了起来,又恢复成他醒时的那幅笑脸.他睡得很沉,大抵是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一样,在痛苦中早已疲惫不堪了.他本应该拥有的家庭幸福和温暖把他远远的拋在凝固的冷漠中,命运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无助而又可爱的脸庞使我不禁油然生怜,引发起我细密而真挚的爱情,在瞬间逾越了我们的亲情关系.他的嘴微微的隙着,象橘子的皮圆润而光泽,嘴唇柔柔的向上翘起,仿佛在期待着我的靠近似的,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强烈的吸引住我.我的唇情不自禁的碰了碰他的上唇那儿,仅仅那一下,已使我浑身颤抖起来.爱情里的那种巨大的力量让我开始迷糊的大胆的亲吻着他的脸.那种魔力把我的理智拋向更遥远的夜空,意识里仅存的只有爱,爱就是一切. 过了一会儿,我蹑手掰开他的手,把手伸向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滑动着我的手指.他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肌肉是那样的结实,象磁铁一样吸着我的手.我缓缓地把手移向他的双腿之间,在那儿来回的抚摸着,可以感受到那里渐渐激起的那种独特的颤抖.熟睡中的“老爸”也迷迷糊糊的兴奋起来.我缩身悄悄地向下滑去,双唇在他的身体上小心翼翼的游动,最后停留在他最兴奋的部位放纵着,努力着,忘我的投入到那种无法自拔的热情中.良久,一阵强烈的快感惊醒了沉睡中的“老爸”.他猛然坐起身来,惊恐的望着我,脸色更加苍白了,眼里有一种痛苦,更多的是绝望.他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背对着我躺下身去.他惊恐的眼神令我害怕极了,那眼里的绝望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那时,跚跚来迟的罪恶感使我渐渐的清醒,对自己的厌恶迅速占领了我的身心.乌云在那一刻遮蔽了月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像一个被警察围追的逃犯,电一般的翻身下床,躲回自己的房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再也无法入睡.房间里溢满恐慌的气息,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老爸”,更无法面对自己,无端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道貌岸然.那种感觉愈来愈让我呼吸困难,感觉有一些什么哽在自己的咽喉里面,心在碰痛碰痛的剧烈的路动着.黎明的曙光不知何时已将昏暗的世界微微的点亮,那随之而来的光明即将撕开我心头的黑暗.我越来越感到恐惧,害怕就在下一秒里,响起“老爸”叩起的敲门声.我的耳朵在这时变得十分多疑,能听见各种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声音.比如我听见墙面老化掉沙的唦唦声和门框内蛀虫噬咬木头的吱吱声,还听见楼道里有悉悉索索的人走动的声音.那些声音紧拉起我懊悔的心弦,令我失魂落魄的想溜出公寓.一整夜,我就像是被抽去魂魄一样,看着那扇门,直到天微亮我才如获大赦般悄悄地打开门溜下楼去. 早晨的街道,寒风袭袭,没有几个行人,遇上的都是晨练的老人.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神色鄙夷,偶尔还露出揶揄的笑.在路边报摊买报纸的几位老人见我经过,扔下报纸不买了,好象我是流氓,温神似的,匆匆避开我.甚至我刚刚进入一个广场时,一群跳舞的老头老太们放得流畅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耻,好象我在人群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让自己窒息.我退出市区,把自己藏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对面山丘上有一对眼睛似的黑洞,恶意的乜视着我.我胆颤心惊的呆坐了一整天.天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在天空组成了一副冷笑的鬼脸,狰狞地向我扑来,压得很低,低得几乎把心挤出胸口.傍晚时分,雨终于缓缓降了下来,细雨惊醒了沉浸在羞愧之中的我.我毅然决定回公寓,回去向“老爸”道歉,我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惴惴不安的爬上公寓的五楼,却没有了那熟悉的灯光.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老爸”的房门.我喊他,喊得累了,可是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回音以外,没有任何回应.心里的不安顿时变成了失望,那种失望击溃了所有的勇气.我泄气的瘫坐在地上.突然,背后响起一阵“唦唦”的声音,我回首向自己的房门望去,只见门上贴有一张纸条,随风飞舞着.纸贴得不牢,几乎就要被风带走.我信手撕下,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的是“老爸”留给我的便条: “儿子,我已辞去了这里的工作,回成都去了.家里有很重要的事需处理.今天等了你很久,仍见不着你,只好留此便条给你.请你多保重.” 寥寥两行字在纸上晃动了几下,就静止了.纸条是用图纸的背面写的,看得出他走得十分的匆忙.我盯着纸上的字,无力的把背靠在门上,头一阵眩晕,心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我跑下楼,冲入雨幕,蹲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任大雨犹如触怒神灵一般疯狂的倾泄在我身上,却冲不掉我身上的羞耻.我就像是垃圾桶内的一分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老爸”不能愿谅我昨夜令他痛心疾首的行为,无法再和内心无比阴暗的儿子共处.我亵渎了这段纯真的父子亲情,打破了原本平凡无奇拥有的和谐,令他伤透了心.因此他不得不恩断义绝的遁逃.他本来就焦灼不安的心又被我强行加入了另一种痛苦.大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但我已经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了.雨似乎突然停了下来.实际上,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已看到一双属于老人的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心头一阵狂喜,匆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那位看门的老人.是他撑着雨伞,替我遮住了雨.他关切的注视着我,俯下身轻声的问: “你怎么了?”我眼里的兴奋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原本的木讷,失望的蹲回原地.他见我懒得说话,于是也蹲下身来,用类似《大话西游》里唐僧的语调说道: “年青人,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自暴自弃.你这样会感冒的,感冒了就不能去上班了,而且成了传染源,那就更不好了.你一人出门在外,病了也没有人照顾,要是家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若是家人不知道,朋友也会知道呀,他们会替你担心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回去慢慢想法子吧,这样折磨自己也不是办法呀.”听了他啼笑皆非的话,我还是沉默不语,他沉不住气的拉起水淋淋的我走进公寓大楼,推我上了楼梯,摇摇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门卫室. 夜里,我重新回到了黑暗的怀抱,心又开始了与黑暗悄悄的对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缓缓爬行,灵魂正一点一点的被冷冷的夜拉向黑暗的最深处，黑暗象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整个楼层，漫长的黑夜细细玩味着恐惧的心. 在黑暗的尽头,我的双眼终于猎拿到一丝亮光,一团闪着光的物体在向我徐徐靠近,那位曾两次出现在我梦境的老道士的身影渐渐的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比前次更加糟糕,眼里怒极的灼热蒸煮着轻蔑和失望.这次我没有给他抢先说话的机会,愤然质问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每次你来后,我的一切幸福就会飞灰烟灭?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他冲我苦笑,摇头,却一言不发,用冷峻的目光凝固了我所有的愤懑,只是冷冷的举起双手,手心对向我伸了过来,他的右手心写着一个“道”字,另一只手心写着一个“德”字.那两个字突然闪起刺眼的金光,从他的手心跳将出来,并不断的膨胀,大得象两只怪兽一样向我扑来,惊得我拚命的遁逃,我被那两只“怪兽”像追猎物似的紧紧追了我.惊醒后,我吃了一片安定,又再次坠入梦乡.与其说梦乡,还不如说是梦魇——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阳光总是在地平线上下稍作浮动,而在黑暗的深处,有个东西在蠢动,在挣扎!我拼命地甩头,想要忽略掉那种感觉,而我却在狂奔,我在逃避着什么呢?
天刚亮,我用冷水冲去一脸的倦容,满怀希望的去了“老爸”的公司.但愿能在那里找到他的去向和家庭住址.(和他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我曾多次问过他的住址,他都避开话题不说)可是我问遍了公司所有的人,都无奈的摇头说抱歉,唯一知情的老总却偏偏在昨天下午去了美国,元旦后才会回来.一天很快过去了,我一无所获.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手机.如果“老爸”肯给我道歉的机会,他也许会打电话给我. 一周过去了,电话一直沉默着,没有“老爸”的任何消息.两周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 “老爸”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消失得那么彻底,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在我生命的轨道上闪现过.元旦前夕,我被人事部门告知需调离重庆,到苏州分公司工作.那样,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信手就能捻起把把记忆的山城,乘飞机去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到苏州. 离开山城的那天,一位颇为要好的同事执意要为我送行.去机场的路上,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说了一大堆与我所想的遥不可及的事.他说,很羡慕我有幸去被喻为“天堂”的城市生活,还说苏州的园林如何的别致,小镇如何的古朴典雅,水乡的风光如何的柔和灵巧,云云.绘声绘色得像个苏州通似的.在机场的门口,他还特别提起苏州的美女.并不无夸张的说,苏州美女的声音比人更美,温柔得能把男人醉成一滩烂泥.他甚至煽动我趁机物色一二.我对此索然无趣,对于那片未知的天空,心里除了茫然,还是一片茫然.我傻楞楞的听着他的话,脚却提不起迈进机场的力气.机场的播音器传出最后一遍登机讯息,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我才兜着湿漉漉的心进了机场.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爬升的动作把我的身体紧紧的推向靠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拽住我将离去的身体,是惯性?还是牵挂?心里无限惆怅,只感到眼里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了地球的吸引力,被拉着洒向了那片我一直都不忍心玷污的蓝天.机舱里的乘客稀少,个个脸上都是一幅冷漠的表情.空姐们的微笑此刻也变得僵硬,连一贯温柔甜美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这番景象让我觉得飞机将飞向的不是上海,而是寒冷而荒凉的西伯利亚,或者是阴森森的地狱.我心里倒是希望能飞向天堂,在掠过天堂门口的一刹那,或许能看到爷爷和文伯藏在云雾深处模糊的身影. 六 此后的一年时间,我一直在江南水乡漫无目标的游荡.别具匠心的吴人何等的神奇,他们用勤劳和智慧造就了这个神圣的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世界文化的遗产,到处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一切的一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视觉享受迷乱着我的眼球.整个苏州城恰似一位慈祥老人的脸庞,浓浓古韵的建筑晕成他脸上苍桑岁月的斑迹,纵横交错的河流勾勒成他脸上浓郁的皱纹,城边望不到头的白色新建筑正是他灰白的鬓发和胡髯.这遍土地就是如此的祥和恬静. 白天的时候,我把并不繁忙的工作打点得尽量忙碌一些,努力让自己浑浊的大脑不得空闲.工作之余,我就像一个初次涉足大观园的刘姥,常常兜着好似找回遗失多年的宝物那般的心情,满怀欣喜地在人群中穿行.聆听着吴人的软语,在自己的面具下,与他们交流.只想用眼花缭乱的一切迷乱我的眼睛和耳朵.在这里,没有鄙夷和逃遁的目光,无须去理会心底那些没头没脑的渴望. 夜晚来临,我就躲进那间远离市区的租房里.每当这个时候,屋里那盏明亮的灯就会诡异地让我恐惧起来,它能照透我整颗阴暗的心.我不得不熄掉灯,将身体悄悄地融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偶尔,我依靠在窗棱边,呼吸着窗外泥土的气息,聆听周围的音律,然而苏州此时的夜奇静.我也会神经质地跑到很远的街上晃悠一圈,晚上九点的街道早已寥无人迹,特别在冬季,街上的人消失得更早.这大抵是缘于苏州人早睡早起的习惯,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惧怕来自于我面具下面的那个罪状的面孔吧,整条寂静的大街仿佛只属于我和我的影子,孤独感狼一样的迅速攫住了我的胸口.街灯发出冷冷的寒光,冬季还没有来临，而这光却是那样的冰凌，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几乎拉进了远处深不可测的黑暗.影子是那么修长,那么单薄,我却无力去抚慰她的寂寥和寒意,我甚至开始怀疑她也会不经意的离我而去. 梦境还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爷爷和文伯的身影见的是越来越模糊, “老爸”和那位老道人的眼神却日渐犀利,那眼神告诉我他们有多么的愤怒,多么的绝望.我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慈祥的微笑,也听不到他们慈爱的嗓音,唯有一幅幅严峻而充满忧愤的表情逼着我一步步退向黑暗深处. 近段日子,我越来越憎恨自己,身体在阴冷而干燥的空气里龟裂质变,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肮脏的蟑螂,在空气里传播着病菌和温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与日俱增.大半个冬季,我只好躲在温暖的角落里象一条龟缩的蛇那样慵懒地冬眠.恶梦仍然不断地袭击着我,我的情绪越来越坏.明显老龄化的公司里,年青的同事避我越来越远,而年老的同事却从容地靠得越来越近.我试过用各种方法来拯救自己的灵魂,不再怀念过去,不与任何老人来往,甚至于不向老人藐上一眼.然而效果却近乎渺茫.身边的老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考验的是我的理智,颠乱的是我的思潮.就像一位沉陷极深的瘾君子,受尽了折磨和煎熬,仍然一蹴而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卑劣的双眼囚禁于伪善的面具之下.无聊的时候,我总是呆立在凝聚着水雾的窗前,模糊地看着了无生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路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穿得如此绝非是仅仅畏惧不动声色的寒流的侵袭,更重要的恐怕是躲闪着一种满是无耻且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对面的阳台上,几只不惧严寒的鸟儿兴致勃勃地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仿佛一直在对我评头论足,也象是在嘲讽奚落.大多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收破烂的老人骑车经过,他们绝计不会有半分的停留,好象他们的身后飞舞着炸弹似的,没命的逃亡. 我决定出去走走,高涨的思绪需要严寒的刺激.我突然想到了西山,那儿有个洞穴,我比较适合在那儿呆上一阵子,说不定在那种阴森的氛围里,自己的心才能得以平静地祷告心灵的回归. 去西山的那天,天空依然是那幅肃穆的表情,车上人影萧条,这倒是很符合我拜访西山的情绪. 我在第一座大桥边下了车,打算徒步穿越湖上那两座大桥,以示内心的虔诚.和我想像的相差无几,湖面被一层浓郁的水雾掩盖着,太湖就象一个初生的婴儿,赤祼祼的身体被浓雾包裹着,此刻睡得正酣.我在雾中兴致勃勃的不知疲倦地穿行,沿途只有偶尔象老人颤颤巍巍而行的车辆缓慢的驶过,除此之外世界就仿佛剩下我自己了.望不到头的大桥犹如通往仙境的通道,把我置身于半空,心里顿时平添无尽的憧憬,步伐也随着飘渺起来.一艏不知名的游船悄然从桥下游过,突然拉起一声长长的笛鸣,那清脆的鸣声在耳边久久的回旋, 我首次发现这声音竟是如此的美妙,让我几乎忘却了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此刻,大脑也变得简单了许多,无须作任何的思考和疑虑,一种找回失去多年的自我那般的兴奋突然从心里窜出来.怀着这种心情,我几乎没有费劲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我置身于洞穴深处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为我冒失的行为而后悔了.原以为阴森森的世界能给心灵片刻的宁静,没想到黑暗永远还是那么的神秘,那样的让人不能自已地产生莫名的幻想.我仿佛看到一个在黑暗迷宫里,沿着冰凉的石壁攀爬的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依旧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摔回原地,摔得浑身是伤.浑暗中,几块伫立的石头象瘦骨嶙峋的老人,乜视着细眼轻蔑地观望着,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由不感到恐惧,匆促地逃向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洞口看到的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爬上山顶后,意外地看到一座道观盘座在山顶.在惊叹出奇的道观建筑的同时,已把刚才洞里的阴影一扫而光,我兴奋地移步走向门前,大门里的一个石碑上,一个巨大的“道”字呈现在我的眼前,字体虽已斑勃,仍不减其雄伟的气势,令我不知不觉中看入了神.良久,一声和善的声音把我惊醒,一位中年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他轻声地给我介绍起那个“道”字的内涵.我茫然地听着他的话,越听心里越是害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真就与我梦里的那位老道如出一折,不同的是他说的不是古文.我的背心开始不停的冒冷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的结束语更令我心惊胆颤:“施主,看你的面相和身骨,以及你的悟性,做道士最适合不过了.”我抖拌索索地点点头,心虚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搁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直奔山下而去. 回去的路上,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挤了出来,阳光柔和地抹在我的身上,其温暖并不足以抚慰背心的阵阵阴凉.道士的那番话仍然象冰雪一样在心里翻搅着,同时被某种无端的悔意不屈不挠地冲撞着,衍生着一种令我手脚酸酥酥的麻木.其实原来并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从心里幻化出来的,但恐慌依然在漫延,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浩瀚的海洋,海水澎湃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大脑真空般的毫无意识,只觉得身体好似笨拙的机器,机械的在路上颓废地移动着.感觉还是有疲倦的时候,人也并非是机器,疲劳渐渐地恢复了我的神智.我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公园里的长椅上,掏出MP3,把音量开到最大,听着MP3里那首唯一的歌曲《千千阙歌》,歌声敲碎了心里堆砌的情感.我无神的看着夕阳,就像久病初愈的人,被隔离已久的阳光突然映得眼睛又酸又涩.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色在我紧闭的双眼内变得嫣红,夕阳仿佛在哭泣,滴着腥腥的血.有那么一阵子,几个熟悉的身影恍惚在眼帘上,他们轻轻地向我靠近,我的心一阵狂跳,匆忙睁开眼,那些温暖的身影又在瞬间奇妙地消失在虚无之中. 第二天醒来,我证实了昨日之行的确是一种荒唐,因为我的提包在昨日的混顿中,不知被落在了哪里,包里有现金,银行卡,身份证,名片,这些不并打紧,要命的是保存大量日记和文章的U盘也一并遗失了,一旦拾包人打开U盘,我的隐私将被一览无余,想到这里不免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有焦虑地等候着拾包人的来电,或者幻想着那个包干脆已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命于现实,或许天意也是要让我别再去触碰过去的,因为我早就该遗忘掉那个罪恶的自己.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黑暗还在不断的加深. 七 意外的事终就还是会发生,现实就是这样脆弱,无法去把握.一个深夜,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冥冥中我得知领取失物的消息,这一消息并没有带来一丝兴奋和惊讶,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希望和失望间瞬息万变,只是电话里的那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向我加速,而我却挪移不了半步. 几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区内找到了拾包人的住址.我在门前呆了足足半个钟头,而没有勇气敲响房门.天知道他有没有打开我的U盘,看里面的内容,他会不会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眼光看我,只能祈求于上天了.正当我举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涌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太白了,就象银子似的闪着光,轻盈地向后飘逸；他的眉毛也差不多都白了,映衬着他有神的双眼;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白,不过白得很不寻常,那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慈祥.我的手还停顿在空中,一路上早已设计好的开场白和台词,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凝望着他,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迟疑,但温和极了,一点一点地帮我捡起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勇气.终于,我挤出了一丝笑容,腼腆地问道:“我是小杰,我没有找错人吧”.“没错,我等你很久了,你现在才来……”他话还没说完,手已紧紧握住了我.“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很冷”,他拉着我说.突然传来的温暖令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感到那温暖把我引进了客厅,安置在沙发上.他取出茶杯冲了茶递给我,然后又慌忙跑进里屋拿出我的包来.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的温暖感染着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我绝望的心灵,象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冉冉缭绕于我的身上、脸上、心里.他打开包放在我的面前,轻咳一声说:“包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他的胳脯碰了碰我,此时我已开始有点敏感,浑身传来一丝奇异的颤栗.我慌忙取出包里的两千元现金,随手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他说:“非常感激您,这是酬谢金,请您收下”.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迅速地向外推,并帮我把钱全都放回了包里,然后严肃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们做个朋友吧,你和我的儿媳还是同乡呢,她也是重庆的.” “她也在苏州?”我言不由衷地问,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知所措.“不,她和我儿子还有孙子都住在重庆,就我和老伴住在这里”.他把身体向我靠近一些,温和地看着我.在他看我的那一刻,我激动的心沉缓下来.“那么,你没有别的子女了?”我又问.他点点头,拿水壶给我添茶.我突然注意到他握茶杯的手颤抖得非常历害.我立即接过茶杯,担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受过伤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因为心脏病引起的左手颤抖.”我顿然明白为何他脸上那不寻常的白,一种莫名的冲动令我突然抓住了他颤抖的手,我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并没有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讶,反而握住我的心,并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来说:“都这样两年了,已经习惯了,不要担心.”他的手指向我传来无法抗拒的温情和无助的颤动.我只好把自己靠向沙发的靠背,我呼吸困难.不得不匆匆松开手,拾起那份原本的矜持,对自已的厌恶感又渐渐地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间迸发出来.我意识到不能再多停留,迅速起身告辞,在他无比惋惜的眼神中,迷惘地逃逸.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他的家里.那天,天下着雨,雨并不大,但我的外套还是湿透了.一路上我没有撑伞,拎着礼物的双手已顾不得雨伞了.虽然带着礼物,心里还是不踏实.其实,直到坐在他面前,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而那根已被深深确及的神经牵扯着我的心无力地抗拒着不名其就的冲动.希望我的此次来访仅仅是为了感谢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情,我为自已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他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惨白和无助,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眼里的欣喜.他拿出一条毛巾替我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滴,嘴里喃喃地责备我不爱惜自已,象他这样病了才知道身体的重要.然后他又硬让我换了一件他的外套,他的衣服仿佛还留有他的温暖和淡淡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亲切,正如他表现的那样,把我当成老朋一样非常热情地谈了很多事.其实,我并没能静下心来倾听他的话,心神不能同步地敷衍着,眼睛却在他的白发、眼睛和颤拌的手之间徘徊.只有当他谈及他老伴时,我才开始集中注意力.他说:“我的老伴已把灵魂和生命的大部份时间都交给了耶稣，常常去教会，几乎就很少呆在家里.”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心脏病人身边是要有人关照的,万一病发作了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唉!我尊重她的信仰,其实她这个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自从我当兵后就养成独立的性格,婚后一直没有改变,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她在无聊之际才认识了一些信仰耶稣的姐妹,和她们常常来往.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反正我的身体也这样子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重庆的孙子,他的父亲在去年死于车祸.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想去重庆住一段时间,可这身体也不允许呀!”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以相像他的生活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奈,更重要的还是他的病,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担心的问:“那么,如果你的病突然发作了怎么办?”“能自救就自救,不然就坦然面对死亡.我都死过好几次了,还算幸远活了下来,并积累了一些防范经验”,他憨然一笑说,“死亡对我来说是自然规律,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说:“你在这里坐一会,看看电视吧,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说完把电视遥控器塞在我的手里,我本想起身告辞,他已经走出门去.我坐在原地,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眼睛不停的望向门口.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似乎快要黑了,快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来,下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干什么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才没有问他有什么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帮他.我决定下楼去看看,刚打开门就看到他拎着几袋子菜,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我埋怨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菜,着凉了怎么办:”他傻笑了一下说:“没事,很高兴你今天来看我,我想留你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特意买了些川菜的调味料,今晚多来给你炒几个川菜,我是从我儿媳那里学的.”接着他就着手清理袋子里的菜,我不知道怎样帮忙,只好站在旁边观望.他颤抖的手并没有影响到他做事的速度,很熟练地切菜,备料,炒菜.没多大一会功夫,几道香喷喷的川菜就摆在了桌上. 吃饭的时候,他很热情地为我挟菜,但我就是没有胃口,心里还想着那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他突然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我微微一笑,掩饰住脸上的愁云,扒了几口饭说:“没有想什么.嗯,菜的味道很不错,地道的川味.”他很敏感,双眼盯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千万不要为我的生活而担忧,我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还活着,虽然给人感觉有点孤单,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知道怎样去适应环境和调节自己的心态.一个人的生活好与不好,取决于什么样的心态.心态就是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你认为好就是好,你认为不好就是不好,好与不好全在于人的一念之间,这就是心态.消极的心态让人失落,消沉,而积极的心态则让人充满希望和精力.就比如说,一个人失业了,消极的人会说:‘唉!又得辛苦找工作了.’而积极的人会这样说:‘嘿,又有机会找工作了,也许会遇上更好的机会.’可以想像这两种不同的心态导致的结果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没一个好的心态,恐怕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相信幸福和快乐就在身边,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感受.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很开心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有同情心的孩子.”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并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说道:“哎呀,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冬季的菜易凉,快趁热吃吧.”他的话让我一怔,想不到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心态,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我默然颔首,心里顿时不由为面前这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好几次的老人如此洒脱地面对因难甚至死亡而惊叹,我还有什么理由担心那么多呢? 晚饭后,我抬头看窗外,雨还在下,外面一片漆黑.他又看出了我的心思,干脆直截了当的说:“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下这么大的雨,就在我这里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上班吧.”他的眼里满是关怀,温和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好吧,认识你我也很高兴,特别喜欢听你说话,很有哲理.但……不知我住你这里方便吗?”“没问题!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很高兴的样子,泡了两杯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下后伸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我坐下后,他慈爱地伸出左手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苏州习惯吗?工作开心吗?”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故作轻松状说:“很好呀,苏州是个好地方.”他摇摇头说:“但我觉得你并不开心,你一直很忧郁,为什么呢?有什么事让有心里有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想提及往事,装着不承认,反而问他:“你就这么肯定?”他点点头,提高语调说:“你别不承认,自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从你眼里发现了你的问题,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的内心很矛盾也很茫然.”我很惊讶他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于是自嘲的说:“是呀,我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才不是呢，你很聪明.”他的语气很坚定.我说:“你简直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他缩回放在我腿上的手,然后改为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杰,这都是我用心感受出来的,其实你没有必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烦恼和困难,有时也会犯错,当事情发生后,我们不应该停留在指责别人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们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多事都是复杂的,矛盾的,有双面性的.对与错没有明显的界线,从不同的角度﹑高度去看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但我们应该记住一句话,过去不等于未来.什么事都不是完美的,要保持一个平常的心去对待一切事情.爱你身边的一切,不要被狭隘的爱窒息了你继续去爱的勇气.”他又把手转移到我的后颈,轻轻地掐了一下脖子,故作严肃的说:“你还说你很开心,你看你的额头都皱成这样了,笑一下吧,笑掉你的烦恼.”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在学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愤愤不平的说:“你学得也太夸张了吧,有这么难看吗?”他终于笑了,指着我的脸说:“对,就这样了,笑起来可爱极了.以后你有心事最好不要闷在心里,久了就会有压抑感”我佩服地说:“你真不简单,才认识我不久,就好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似的,对我如此了解.我承认自己常常忧郁,但是矛盾的心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任何事都不是单方面的,有很多因素,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吧,那就是自卑的表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对幸福的渴望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并非是你自认为的可能是邪恶的卑劣的欲望,你强加给自己一把枷锁,把自己本能需求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很脆弱的位置,这就是你矛盾的原因.”我点头称是:“想不到你的心比年青人还要年青.”他得意的说:“这就我常常和年青人交流感悟到的.” 夜里,我感到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睡在他的身边,我心犹如大海的海岸不论大海如何波涛汹涌澎湃,但海岸依然平静.长久的心结被他打开了,感觉很轻松.是呀,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些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正因为如此,我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伸手抱住了我，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抚摸着我的胸口，他的手带着颤颤的温暖,我感到好幸福.他的手渐渐地深入到我的睡衣里面,在我的肚皮和胸部来回地移动.他的手带着暖意,一直暖透我的心.他的动作很柔顺也很粘捻.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唇舌开始发干,渴望一种被滋润的感觉,那种渴望被他的手拽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吻住了我在嘴唇,湿湿的,灼热的双唇把我的整个身体凝聚在那一个可以让我付出整个身体的接触点上.他吻走了我的寂寞,吻走了我的忧伤.我们仿佛置身于纯洁朴清新的大自然中,我们的热情与大自然的奔放融会在一起,爱把我们包围.我想上天没有理由指责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因我们的心和身边的一样自然纯洁,并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我们的激情在这刻无法抵挡的温柔里陶醉.最后又象巧克力一样融化进温暖的阳光里.我感觉不像是在做梦,好像是真实的,但我也顾不得多想了,紧紧地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我们的腿交错在一起,我们的爱交织在一起,很幸福也很沉迷,就算外面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去理会,心里没有更多的想法,就这样紧紧相拥绵绵而吻已足够了.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我还仿佛在梦里.唇边还留有他的余吻,这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精力.这一次我没有再责怪自己,也没有考虑到将来我们会怎样,我只知道不管他有什么因难,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去帮助他,关心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爱,直到我目睹了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景后,心里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我刚吃过午饭准备上班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微弱,非常吃力,而且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清楚,猛然意识到他一定出事了,于是飞快跑出公司,在公路上截了一辆的士就直扑他的家里.他的门紧闭着,敲门没有反应,我一急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不假思索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冲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正躺在地上,电话的话筒还悬在他的头边摇晃.他的脸色惨白,双眼无助的看着我动弹不得,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心脏病人急救常识,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想到了三个字:120.在我准备打电话的时候,他拚命示意我拉他起来,我扔掉电话,扶他坐了起来,他才似乎回过气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近才听到一个“走”字.由于我的惊慌失措竟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努力说:“抱……我……走……”声音很痛苦,也很凄惨,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很可怜.我抱起他走了几步,他嘴时还在嘟囔:“走走……走走……哟……”于是我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着走,由于他行动迟缓,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差点连我一起摔倒.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痛苦的眼神让我心酸得要命,我宁愿替他承受这痛苦也不愿看他这样子.走了十几圈,他好不容易才舒了几口气,也许是行走时的运动让他的血脉渐渐地恢复正常.他已能开口说话了:“小杰，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听他这么说,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他示意我放他坐下,他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我把他放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伸手示意我弯下腰,他颤抖着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说:“小杰,别哭!我已经没事了.在发作之时我已吃过药了,我的几个兜里都放得有救心药,随手可取,只要能我走动一会,血液循环正常就没事了.”我一下子蹲下身子,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哭着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他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说:“有你在,我就死不了.”我抬起泪眼看他的脸,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慈祥,他的唇边又绽放着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也那样忧伤,他说:“我不怕死,但活着也是幸福.”那一刻我明白我不忍心看他离去,除了同情,还有深深的爱. 从那时发病开始,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在医生的再三要求下,才同意住院治疗,每天都得输水两次,并用治疗仪进行治疗.起初几天由他老伴在医院照顾他,没过几天老伴也病了.他治疗的时候不能使用手机,对治疗仪有影响.我只好每天去医院.每天他都给我介绍新来的病友和他们的状况,有时还有某某病友离开了人世,听得我心里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不过还是老天有眼,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后,他的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 有一天很巧,同房间的病友有的出院,有的转院,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我.夜里,我照例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杰,睡着了吗?”他突然叫我,“睡我床上来,好吗?”我翻身下床,进入了他的被窝,他帮我盖好被子,然后从被子里面抱住了我.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身体有点僵直.我转头看他,他正温柔地看着我,那温和的眼神迅速消除了我紧张的情绪,这时我早已满脸通红,心中仍似那天真孩童般透着无尽的喜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指头.思绪又飞回到了童年,爷爷总是在我睡觉之前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那慈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这个冬季很短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整个冬季都很温暖,即使气温低于零度,我的也里也没有一丝寒意,因为有了“爷爷”我不再觉得冷,不再觉得时间漫长.就这样过了几个温暖的冬季.一转眼,又一个冬季快结束了.春风的脚步已踏进了这座古城,唤醒了沉睡在冬季里的大地.护城河边的柳枝冒出了嫩芽,草地也渐渐地绿了.燕子剪剪地飞来剪断了末冬的最后一丝寒意,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就象婴儿的微笑那样有一种难以拒绝之美.心里充满新一年的希望,希望“爷爷”的身体更好,也希望我们的爱也象这春天一样发出灿烂的色彩. 正当人们沉渗在春天的温暖中的时候,非典来了,人们在恐慌之中数着日子生活,每天都有坏消息不断传来.我越来越担心年老的“爷爷”也会被那魔爪拽去,嘱咐他尽量不要出门,有事或要买东西由我代劳.他却显得很乐观的样子,开玩笑说我有点草木皆兵了,他认为只要注意个人卫生,不去到人群里去就没事的.更气人的是他居然说苏州是一块福地,历来就没有受过什么灾难,所以这一次也一定没事,担心是多余的.但到了月底,他不再乐观了,因为一个噩耗传来,沉重地给了他一击.那天,我买了几盒刚推出的降压保健药品,及时给他送了过去.开门的时候,他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脸色很苍白,眼里无神,一脸的茫然和悲伤.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问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突然抱住了我,眼里噙着泪水,半天不说话,我更急了:“快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他缓缓松开手,双手捂住脸,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悲伤地说：“我的儿媳牺牲于非典，我可怜的孙子现在双亲都没有了，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悲伤和无助，我必需得去重庆.”这个消息让我为之一震,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收缩痉挛.这个时候出远门真的很危险,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况且他又是如此悲伤.我抱住他的头,让他看着我,我说:“爷爷,我陪你去,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他推开我,摆摆手断然地说:“不行,你有你的工作,你去了再回来要被隔离两周的,那样你的工作就耽误更久了.”说完就要去收拾行李.“工作宁可不要,也不希望你冒险去重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我再次恳求,但他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去,最多就是让我送他到机场. 进候机室的时候,他抱了我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悄悄地说:“我会想你的,保重!”然后仔细端详一会儿我的脸依依不舍地进了大厅.我站在机场的广场上,心里很沉重,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听到飞机离开地面的声音,抬头遥望飞机升上天空,载着满怀悲伤的“爷爷”消失在云层里,飞机带走了我牵挂的人,也带走了我的心. 八 以后的日子,我整天在焦虑之中度过,既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非典,还有他的孙子,幸好我的父母都在国外,我不至于为他们也那么担心.每个夜里都被恶梦惊醒,大多时间睡不着,曾经一度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不过,还好他的孙子有台电脑,他可以每天给我发邮件,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和他的心情,频率用得最高的两个字就是“想你”,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就盼他能早日回来.谢天谢地,非典终于被控制住了,中国人民松了一口气,我也安心了一些.他的孙子也恢复上课了,准备来年的高考,打算高考后到苏州上大学,迁到苏州来长住.“爷爷”也在痛苦中挺了过去, 我为他高兴,也暗暗地为我们的将来感到迷茫,心里无限的期待和思念.几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漫长的一年快要过去了,时间又轮回到了冬季,此时此景让我回想起每当冬季的时候,我们一起多么的幸福,但现在天各一方,彼此都有说不出的感伤.他发来的邮件越来越显示出他糟糕的心情,但我又无法揣测究竟什么事,让一个很乐观的人变得如此消沉的事一定不小,我问过他几次,他也没有明确的回答,我的心里再次悬了起来.终于,他回来了,就在春节前夕.我们重逢在他的家里,他看起来很憔悴,显得疲惫不堪,我以为是长途旅程的原因,没有在意,简单的聊了一会就回去了,打算等他精力恢复后再去见他. 奇怪的是,自从他回来后就没有和我再联系过,那段时间她的老伴在家里住,我也不方便过去.我很担心是否病又犯了,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刚巧是他接的电话,我说很想他,他说马上到我的住处来. 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就立即冲到门前,打开门,他慢慢地进来，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就象几天没有睡觉似的，他一把把我拥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一句话也不说.我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让他的身体斜靠在我的身上.过了一会,他大概是累了,拉着我坐在床上,然后把我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双手撑在我的两边,凝视着我的脸.在他凝视的片刻,那双眼睛对我诉说了万语千言,说尽了这长久等待和渴望.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那些皱纹更多了,也更深了.我感叹岁月不饶人,摸索那苍桑的脸,恨不得一下了抚平那一条条深深的纹路.他的头轻轻地伏了下来,准备点上我的唇，我甜蜜地闭上眼睛.他不停的吻我,多么温暖的一个长吻.他压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拥着我,双手在我身上探索,我抱着他的双肩,沉沦在幸福之中.我们开始脱对方的衣服,突然,他停了下来,提着裤子做贼似的冲到门边,打开门看外面,又立刻关上了门,愣在那里.我和上衣服,走到他的身边安慰他:“爷爷,这楼里没有其他的人,你在担心什么?”他神情怪异地穿好衣服,又拉着我躺回床上,我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胸口安慰他.接着他讲起了他和孙子的事,他说孙子爱上了他.我对这事感到意处,但也非常理解.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深爱着我的爷爷.我只能劝慰他用心去引导孙子把心态调整好,用心去学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爷爷”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矛盾,他深爱着我,但孙子的事也很重要.我愿意等,只要他平安的活着,不管等多久,我都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后悔.除夕的前夕,他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回重庆,我还没来得及去送他,他已上了去机场的车.我再次感到失落,但是我理解他. 自从“爷爷”再次离开后,生活以平静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是否有他的新邮件,看他的邮件就是一种享受.除此之处,就是在夜里回味那些暖人的冬季,有时候也会想起爷爷的慈祥,文伯的儒雅,“老爸”的幽默,还有梦里那个老道人的威严.心里时常感叹人生既会有如此多的感动的感伤,这就是人生.生活赋予了我们很多东西,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生活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感受和回忆,生活才不会是一片空白.我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那些让我体验生活的人.笑对人生吧,我这样鼓励自己.我发觉自从认识“爷爷”后,我又成熟了很多,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让我不再在过去的忧伤中蹉跎岁月. 但是一封来自成都的信又把我拉回到了过去. 收到信的时候,我很紧张,迅速拆开信封,里面有两份信纸,其中一份已经发黄,外面还用透明胶布裹了一层,另一份是新的信纸.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发黄的信纸,一看署名,顿时目瞪口呆,那四个字“你的老爸”让我一阵眩晕.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儿子: 近来可好? 我一直在犹豫是否给你写信,我的心里很矛盾.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拿起了笔.现在写信也许太迟了,但我一想到你还在忧虑之中的那张无助的脸,就心难安,夜难眠,一直担心你一定还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煎熬.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的性格.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关爱他人.令我时常牵挂,也令我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来,而那么决裂地离开了你,我的自私深深地伤害了你.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的歉意.因此,有些事情有必要让你知道,让你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错,希望你不要再背负沉重的包袱.先谈谈离开重庆的情况吧.离开重庆时,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很担心我的快定会让你伤心,我恨自己这样做.我的心里也很失落,因为离去意味着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脸. 到成都之后,我先在儿子的家里住了两个星期,由于不堪忍受他们的冷眼,我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屋,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突然大病了一场,一病就是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天天都要吃中药,大部份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你送给我的二胡就挂在床头,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你.每天都惦念着你,也很希望有你在身边,至少我不会如此寂寞和消沉,想给你写信又怕你冒然来成都,所以有很多话一直压在心里,等病好了再说吧,谁知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离婚的事吗?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喜欢游泳,特别喜欢到江里去游.那时年青,体力好,一次要游好几公里远.有一天,巧遇一个不慎溺水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我把他救了起来.他苏醒后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说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用一生来报答我,所以要求认我作义父.我看他很诚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往来,渐渐地我们产生了爱意,这种不被人们所理解的关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从他完成学业到参加工作,再到婚姻大事.作为他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非常重视,催促了好几次,他就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有一次跟踪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顿时一场家庭间的矛盾就开始了,他的父母到我家和我老婆大吵一场,最后不了了之.我的老婆羞愤之下提出离婚,而那个男孩不堪忍受亲人的羞辱服毒自杀身亡.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家庭从此被悲痛和仇恨破坏.我的生活也彻底被摧毁,一度生活在悲伤和愧疚之中.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恶棍,一个肮脏可怕的人.我好不容易等到退休,我才去了重庆,避开那些怪异的目光.在重庆我开始了平常的生活,也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但没有料到就那么离奇地遇上了你.我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可爱的模样,更喜欢你善良的性格和爱心.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也很希望你将来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希望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我一直在伪装和逃避.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在乎什么,我也一样需要.但是我给不了你,我不想毁了你的生活,况且我所纪也大了,不能沦为为老不尊的境地,我只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就害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你.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事对不起我,我很感激那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安慰.作为你的老爸,我很幸福. 儿子,请原谅我迟来的道歉,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一直牵挂着你的人:你的老爸 我匆匆翻开另一封信,从字面上看是最近写的: 儿子: 我试着把那封信寄到你的公司,但被退了回来,打电话到你公司才知道你已调往苏州,准备再给你寄往苏州的时候,我出了意外,一天我早上我去煅炼的时候,被车撞了,小腿骨折,治了半年才恢复,所以信迟迟没有寄出. 我希望你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也希望你看到信后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身体很好,一个人自由自在.最近有一件事今我啼笑皆非,进退两难.我受伤的时候,好心的邻居老太太对我很关照,对我就像对她老公一样细心照顾,她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她最近表示想和我结伴安度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嘿嘿,儿子,你帮我想想怎么答复她为好呢? 你的老爸
我把两封信轮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就像被针深深地刺了一下，我的心在文伯走之后失去了痛觉，而现在却是那么的痛，疼得我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老爸”和蔼而充满笑意的脸恍惚就在面前，只是那张脸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苍老﹑憔悴.我的心被挖去一块肉似的又被揪了起来.泪水已不知不觉湿了手里的信纸. 老天不应该让一个好心的老人独自承受如此多的磨难和委屈,还得饱尝寂寞和悔恨之苦.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而早点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他也许不会离去;如果当时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不冒犯他,他更不会离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痛苦的事了.想到这里,我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暗暗骂自己一声:“混蛋!” 我立即动手给他回了一封信,简明扼要地谈了我现在的情况,以及对他目前状况的担忧,并附上了我的电话号码,以便他联系我. 很奇怪,一周过去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电话.我又连续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焦急地试着用各种方式联系他,但还是一筹莫展,只差没有直身去成都了.当然,我不能冒然去成都.这对于“爷爷”和“老爸”都欠妥, “爷爷”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突然间冒出一个“老爸”来,想必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老爸”那边,也许他已经接受了那位邻居老太太，两人结伴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就这样闯过去,只怕搅乱他很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生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了.
那段时间, “爷爷”那边的消息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孙子在他的悉心关怀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高考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苏州大学, “爷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在七月底迁回了苏州. 爷爷回来后,我们见过几次面.虽然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但当我再次看到他如释重担的笑容,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他对孙子的未来非常乐观,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他谈及孙子的情况时,从他的言语间,我明显感到他的孙子仍然放不下对爷爷的特殊情感.这一点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因为我对此深有体会.他的孙子表面上和爷爷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内心还是深藏着对爷爷的爱.只不过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成熟了,懂得了怎样去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不再引发孙子的问题,我提醒“爷爷”尽量抽出时间去关心孙子,不要为我而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爷爷”还是常常来看我,每次我都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我很担心增加他的烦恼,但闷在心里又总觉得对不起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怎样面对父母.其实,他早就查觉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就偷笑着看我到底能憋多久. 又一次他来看我,他实在忍不住关切地问我:“小杰,你心里有事想告诉我,但你又在担心什么,你是否担心我知道后会难过?你担心这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要闷在心里好吗?”听他这么一问,我忽然大有喜色,伸手按住了他的腹际,扬眉,现出询问的眼神.他会意地抱住我,开始吻了起来.一阵温沉之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他听后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往窗外望去,过了许久,悠悠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就不是你的爷爷.你的毛病又犯了,看来我得准备一把大直尺随时放在床头.”我不解地问:“用来干吗?量长度吗?”他露出神秘的一笑,又故作严肃地说:“打你的屁股.”然后他坐起身把我身体翻转过来,准备扒下我的裤子.我立即翻过身握住他的手,告饶地说:“哈哈,别打了,我说就是了.” 我重新又回到他的怀抱,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他听完之后一阵沉默,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静得可怕,如果有一颗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到针尖撞击地面的声音.我的心又碰痛碰痛地跳了起来,浑身不能动弹. 良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说:“小杰,如果你不去关心你的‘老爸’,那就不是你的性格,你也做不到.我能理解你,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你有时间还是到成都去找找吧,我知道你也非常担心他.但是无论怎样,你……还是我的宝贝.”我隐约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酸酸的味道,于是我摇摇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叹口气沉默了. 有人把爱比喻成一片美丽而神秘的原始森林.如果可以这样比喻,那么我和“老爸”就是那片森林里的两个探险者.我们在丛林里相遇,然后惺惺相惜,风雨同舟去寻找那片自由的净土.当我们彼此之间产生爱慕时,一个叫着“顾虑”的野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老爸”为了保护我免受伤害,而主动跑向另外一个方向以引开敌人,结果他们双双坠入深谷.而我也在慌乱中不慎失足于一个叫着 “愧疚”的深谷.从此我们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各自在荆棘中爬摸滚打数年之久,但彼此依然牵挂着对方.后来我遇到另一个身负重伤的探险者,在他的帮助指引下,我终于走出了深谷,并找到了前方的路,我们相互搀扶着前进.当我回头望时,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我,那声音似乎在呻吟,在喘息.我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山林.我想再回到“老爸”跌下的那个深谷去寻找,但牵着我手的人,我能忍心让他独自前行吗? “老爸”的爱让我体会到爱是一种承担,温暖的承担.因而将我们相互的命运密切扭缠,但我们在那个联连点上失去了重心,此时对他苍凉的似乎在求助的声音,我怎能不去爱那个膝盖已被撞得青紫,脸被吹得粗糙,心被划出伤口,灵魂被磨得沧桑的“老爸”呢?冬季又到了,我还是习惯地蜷缩在“爷爷”的温暖里.他就像是冬季里的炉火,让我的心有地方取暖,只要在他身边,什么样阴晦的天气也不会影响到我温暖的心情. 能跟他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满足.上天把我投进了一个空虚寂寞的怀抱,那怀抱顿时温暖充盈起来,他的四季也同样都拥有了甜美的梦想. 我没有去成都,也不敢去想这事,一想起来就头痛. “爷爷”倒是问过我几次,都被我敷衍了过去.我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再次失去平静,我们的心在经过长期的等待之后,已经累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生日又快到了, “爷爷”打算和我一起过生日,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但生日那天,他的孙子要参加学校举办的主持人大赛,希望他能去现场支持鼓励.我毫不犹豫地让“爷爷”去了学校,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打扫房间.我把房间清理了一遍,又用湿布把家具、物品、墙面和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我很专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不知疲倦地重复.我突然发现我乐于此类事情,这样心里就没有空闲去想问题了. 干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天刚黑就躺下睡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以为是“爷爷”打电话来为今天的事道歉,所以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儿子,生日快乐!”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会令人振奋的声音,多么体贴的语言.没错,是他,真不敢相信,几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住我的生日.一颗激动的泪珠迅速从脸上滑落,感谢上天,他终于有消息了! 我猛然坐起身,手紧紧握住手机,生怕就在那一刻工夫信号突然中断.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此时的心境一点不为过.突然的幸福令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老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一次伤心地哭了,哭得很久,也很幸福.他静静地听着我哭泣的声音,似乎也在暗暗落泪.泪水渐渐地理清了我的思绪,我开始和他谈起了我的往事.但我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他离开重庆后我一直以来的感受;第二,有关“爷爷”的事.我害怕他在知道他离去后我是那么内疚和伤心,同时现在已有了相爱的人,就再也不联系我了.当然第二件事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告诉他,但第一件事我将把它永远埋在心底.他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说:“儿子,天意呀!”然后他告诉我,他以子女反对为由婉言谢绝了邻居老太太的好意,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并说如果有机会,想来苏州看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挂断电话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拎着生日蛋糕的“爷爷”,脸上满是歉意的笑……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矛盾,再也难以入睡,心在苏州和成都之间摇曳不定,直到黎明时分才被一阵疲惫合上了眼.那个道人又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微笑,那笑慈祥得近乎神秘.他说了一句,“无情者,乃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不以情爱贪欲以守其身也……”然后轻抚一下我的额头,哈哈大笑几声,接着随风消失在黎明的天空里.那笑声还在房间里回荡,我觉得那笑声很奇特,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意义,是讽刺,还是同情;是劝慰,还是鼓励?我猜不透,也想不明白.或许答案就在这黑白交替的黎明吧. 此时黎明的天边开始映出一丝桔红般的霞光,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闪现出三条身影,有一位年青人搀扶着两位老人向那霞光的深处追寻而去.
本文为考古一派会员原创作品，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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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发布于2005年10月16日,现在大概在<原创文学>栏目的第77或78页)一文,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关注,对此文涉及的情感褒贬不一,也因此感到很多困惑.为此,我再次写下这篇文章,以年青人的心理角度写出大多与《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有关的事,藉此让读者更好的感受其中的情感.如果你是还未读过或是不可理喻《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的读者,请你就此打住,不用再读下去了.因为内容较长,恐怕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只是这篇文章的一个小小的局部.我本来想把那些相关的事写得更详细一些,但实在承受不了其中令人难以琢磨的感伤,只匆匆写了个大概,用《当孙子爱上我的时候》中杰的视觉和步履来讲述那段情感的历程，也有必要提及杰的往事. 我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其目的并非是有意去触碰爷孙恋﹑父子恋的情感禁区,也非是想借此把那种复杂的情感软着陆于伦理道德之上,更不是美化这种畸形的情感.唯希望同处于这种情感里,或是在这个边缘一直徘徊的人来感受这一切.这些情感剖析出来后,我希望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悲慽慽的忧伤和赤裸裸的欲望,而更重要的是情感里最本质的内涵——人性.也许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甚至可以冷眼旁观.但当你置身于其中的时候,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理智?什么是道义?也许全都沉沦在爱的迷雾里了. 我们可以用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他们的泪水.男人也会流泪,那些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激动的泪水,何尚不是生命浪花中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一种对爱情和命运的感慨.男人也会心碎,男人的心何尚不是玻璃心,甚至是钢化玻璃心,一碎就得粉碎.如果你读懂了他们的心和泪水,你就读懂了他们的情感.请用你的情感,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的心灵去感悟他们的泪水,他们的爱吧!
一 “给我从这个房间滚出去!立即!你这个白痴,只知道看电视.除此这外,你还能干什么……”一位中年人乜视着血红的眼珠子,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喋喋不休地狠狠的咀咒着电视前面的那个小孩.那惊魂未定的小孩的眼里流露出力不从心的倔强,迟疑了一下,仍旧停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看一会电视似乎算不了什么过错.他却不知道倔强将会使他得到些什么.这激起了中年人心头的怒火,眼里的红光亮到了极点,象火山爆发似的,把有力的巴掌和拳头落在了小孩的身上.在小孩的一阵哇哇惨叫之后,中年人满腔热血地发泄完连日来出差所受的怨气,精疲力竭的跌落在沙发里,眼里满是不屑的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那小孩始终没有流泪,他知道即使流泪也换不回父亲的怜悯,何必去浪费它呢.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街道后面的码头,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不以为然的揉捏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双眼扫视着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并不停的望向河岸的另一边.那眼神就象是看到了岸的那一边就是幸福的天堂的那般热衷,也象是在期待着某个人出现的渴望.其实,他知道住在河对岸的爷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原意等,等候爷爷也是一种快乐,一种温馨的幸福.也许,就在下一秒的时间里,那艘快退休的过河小船便会不经意的带来爷爷那摇曳的身影.他会带来明亮的光线洒在我期待的眼神里,然后他会抱着我亲个够.然而,直到对岸的灯火已通明的时候,他的母亲似乎寻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他的时候,无奈的母亲含泪把他拥入怀里的时候,那激奋的一刻并没有降临.他翻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望向夜空,怆然一叹,丧气地由母亲拽住落寞的身体颠簸地移向灯火深处. 上面的那一幕就是我八岁时,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就像与“恐怖分子”朝夕相处似的,常常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无尽头的恐惧,一遍一遍的重演着悲剧,到最后麻木得几乎没有了感觉.我至今都无法理喻父亲为何如此“疼爱”他的儿子.也许是偏爱女儿的原故,唯独对我的姐姐疼爱有加;也许是我在他眼里太笨,总是诅咒我像个白痴;也许我是他的克星,如果不把我时时压住,他就可能有活不下去的危险;也许什么都不是.天知道呢? 父亲曾是一位军人.我觉得军人和暴力似乎并不存在着辩证的关系,但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液里始终扩张着一种暴戾的冲动,让家庭充满了暴力.我的母亲对此毫无办法,常常一边暗暗的诅咒着她的丈夫,一边为我清理身体上的创伤,对于她的沉默,也会让我理解成她简直就是帮凶.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究竟需要怎样的儿子,至少我清楚我不是的.这让我常常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收养的弃儿,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只有在他的怒火憋得无处释放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喜欢“亲近”我,“体贴”我.这是我童年时期父亲与我最多的交流,他用他丰富的肢体语言挥舞着浓浓的“父爱”. 在那种环境中,我几乎没有了童年的梦想,每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会被父亲粗暴的否定.他就像一枚炸弹,令我不敢靠近,一旦走近他,就会有被他炸的面目全非的危险.每次将要激起他肌肉里的那种可怕的力量时,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特别小心,我变得越来越胆小.我仍记得同桌的那位长着一排张扬的暴牙,且比我小一岁的肥妹,总是吹着嘴唇上悬吊着的鼻涕,扭着滚圆的屁股,咄咄逼人地挥舞着肥硕的巨指对我指手划脚,斥责我的不是,而我却怒不敢言.在那时,我就只有一个渴望,渴望爷爷来到身边.在我的心里,仿佛就只有他才能暂时阻止父亲以及别人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他不是常常来我们家,但至少有他在的那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平静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慈爱就能象解毒的药一样,把我身体里的无助一点一点的逼出体外.那种渴望就象病毒一样吞噬了其它一切的理想.所以每次听妈妈说爷爷要来我们家时,我的心里就会象冲破动物园铁笼的动物那般鹊跃欢呼,那就象是久在回旋相连的死胡同里找到爱的孩子的声音. 爷爷住在与我家一江之隔的另一半小镇上的伯父家,偶尔也会上我家住上一阵子.在爷爷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虽然我不能过河去看爷爷,但江水却没有隔断我和爷爷相互的思念.因为父亲过于粗暴,爷爷特别的不放心我,总是为我感到难过,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被“如狼似虎”的父亲吃掉.我也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爱我的爷爷.那个时候我眼里的世界几乎都是冷漠的,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幸福和快乐离我是那么遥远.只有当爷爷很不容易来我们家住一阵的那段日子里,我才能找回我自己.爷爷就像是我的神话,神奇的让我恢复了天真活泼.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能让我很自信的安全感,尽管他已年迈得走路都得杵着拐杖,我也会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会坚强一点.他的嘴角总是招牌似的露出一丝丝会心的笑意,见到我的时候,那笑意徐徐荡漾开来,儒雅的脸庞上的岁月年轮光景的皱纹便匝地里生出许多浓浓忧郁的慈爱,那爱传递到我心里,便使我忘记了一切的不快.放学的时候,我不再是一个被上天遗忘的孩子,爷爷总会准时的在学校门口迎接.那时,我的心暖洋洋的.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会特别的想回家.若是在平常,我会在学校逗留到天黑,才极不情愿的回到那个对我而言极为冰凉的家里.睡觉的时候,我不再厌倦那张呆头呆脑的床.只要能睡在爷爷的怀里,我对床就会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床不再是冷冰冰的,连整个房间都洋溢着爷爷的温暖.我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讲故事的轻柔的话语声中,温馨的进入梦境. 和爷爷在一起,最让我开心也让我心绪错综复杂的事就是我们一起洗澡.他喜欢让我用小手为他搓揉身体,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在我,也是一种乐趣,因为这几乎是我那时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也算是我的另一种拥有.那会儿,我用毛巾在他背上来回的擦,同时打量他苍老的身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象圣诞老人,那醉心的白色总能让我莫名其妙的悸动.他的皮肤松松的,软软的,手抚摸时有种无比的亲切感.他双腿间突起的象个大大的磨菇似的部位令我非常的好奇,有一种强烈的神秘感,神秘得让我从来都不敢去触及.这常常使我产生许多匪夷所思的幻想,那种感觉会让自己没来由的脸红心慌.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多年以后我懂了,什么都懂了,但那一切也只是一片布满灰尘的记忆了！ 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一位须发如银的灰衣老道悄然踏入我的梦境.他皤皤白发下,密密麻麻的皱纹编织成一幅严肃的表情.悠悠然,他对我神奇的一笑,那些皱纹如同波浪一样徐徐绽开,那笑笑得很慈祥,也很诱人,慈善得勾魂摄魄,引得我欣喜地起身下床,向他走去.他一动也不动地立于窗前,静静的看着我.良久,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道:“道者,万物之奥……”其言在那时如同天国的语言,古怪之极,磁性的嗓音仿佛来自深山里的森林,在我身体里不停的缭绕.正怔忡间,他已化成一团清烟,随风而逝.我心中陡然一凛,惊醒过来. 从梦中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力疲筋酸,莫名的感冒了,病得很重,发起了高烧,这令我非常的沮丧.在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就听说爷爷要来为我庆祝生日,于是日思夜盼地等着生日的来临.然而盼来的却是一场令我心酸的病.第二天早晨,正当父亲因我生病,将要耽误他和母亲上班,而又一次气得忍不住那种冲动的时候,爷爷带着一身寒气颤颤巍巍的来到了我的床前.父亲立即把我象一条碍事的狗扔给爷爷照管,然后拉着母亲扬长而去. 那一天很冷,风吹得很急,天阴沉沉的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我应该因为爷爷的到来而感到很欣喜的,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十分的不安,并非是因为我的病,感觉看爷爷苍老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也让我首次那么强烈的为爷爷的年迈而特别的怜惜.这种感觉令我一点也不想去医院,胡乱的吃了一堆感冒药后,躺在床上.而爷爷抚摸到我发烫的额头,执意要带我去医院.我仍坚持留在家里,想等父母下班后再去,我不忍心爷爷为我在冷风里陪我受罪.爷爷被我的固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忧伤的泪光,他一流泪就会让我觉得我似乎伤了他的心,愧疚的我才拖着摇晃的身躯由爷爷拉着我的手艰难的向医院走去.头晕目眩,四肢酸软的我走路几乎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几欲把爷爷拽得摔倒在地.他想背我而行,但试了好几次都直不起腰来,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打针后臀部的疼痛令我走路显得更加趔趄,爷爷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我一旦离开他半步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让我紧紧的靠在他的身边.爷爷吃力的被我拽得怱左怱右的样子使我的心里重得要命. 天空还是那样晦暗,象一张不测的面孔,黑幔似的云层垂天接地.两只乌鸦在我们头上不祥的盘旋起来,欲断人魂似的幽冥鬼魅的叫,那叫声阴冷如铁,叫得我心里发酸.我们走了很久,而那两只乌鸦象送魂归天似的紧随着我们,并不时的哇哇地噪聒,让人耳根不能清静. 在街道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我感觉身体突然被爷爷猛推了一把,使我跌出了好几米远.恍恍惚惚的转过身体时,我瞪着迷糊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一辆闯红灯的奔驰车以“速雷不及掩耳,急霆无暇闭目”之势向爷爷的身体撞去,爷爷当即像即将入水的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才重重的跌在几丈开外的人行道上.那一下也天崩地裂地撞到了我的心里,整颗心都被振碎了.我几乎是爬着扑向爷爷的,当我拚命的搂起爷爷的脖子时,他才艰难的吐出最后的半句话:“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把你……”,后半句被他嘴里呛出的血液所打断.时间在瞬息凝固,我只听到爷爷的心脏沉闷的跳动声,最后无力地趋于平静. 那一天使我产生了一生都悢不完的悢,我悢父亲的自私和无情;恨自已,要不是因我生病,爷爷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凄惨;更悢那位莽撞的司机,是他摧毁了我唯一的幸福,使我从此孤零零的立于心灵的孤岛.世界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唯有阵阵寒风携带着我的爱随梦越飘越远,却带不走我心里的苦痛.怎么也阻止不了忧伤而绝望的泪水随风默然下垂,而快乐和回忆全都被颠覆于泪水之中,残存的只有永志不忘的悲伤. 多年后,我常常站在爷爷的坟前打量这童年的小镇,风漫过这个古老的地方,象一只柔软的手抚过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童年的时光只是其中的一个停格,再多的留恋也经不住抚过后落寂的凋零.
二 三年后. 我被转到市里上中学,寄住在市郊的舅舅家里.本来我是想住在学校里的,而父亲认为我太笨了，需要人随时“清醒”我的大脑,于是把我硬塞给了舅舅.舅舅和舅妈都是本分的人,对人很和气,生活很平淡,疲于工作的奔波,很少有机会和我沟通,他们的话也相当少.他们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的表姐也延续着父母的本分,对我十分客气,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我始终是他们家里的一位客人.虽然我感觉进入舅舅的家庭很别扭,但比起自己的家要平静了许多.我不用再天天面对父亲的冷漠和狂躁,我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好好享受那分已渐渐习惯的孤独,还可以静静的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悄悄地与那个世界对话. 在那时,我依然活在失去爷爷的阴影之中,以前爷爷在的时候,心里被爷爷的一切所占据.他就是我心中的山,而爷爷走之后,那座山也彻底陷溺于痛心疾首的深渊里,心里空荡荡的.那种痛苦一直在心里迂回,随着血液在体内快速的循环膨胀,愈来愈加深了我对那种慈爱的渴望.直到文伯出现的时候,才改变了那一切的困境,被他缓缓的拉出了那个痛苦的泥淖. 我到市里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了走路去学校的习惯.我不喜欢乘公交车,我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那种喧嚣而拥挤的环境里面,因为我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类似他们的那种自信和欢乐,也许我真的不属于那个群体.所以我宁愿很早起床,走路去学校,且专择那条远离喧闹而又偏僻的小路而行.那样我可以一边走一边静静的思考,没有人来打扰清晨的宁静.这几乎成了我的嗜好. 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我彳亍(chichu)的荡在路上,视线被浓雾缩短到了最小程度,三米外的物体已无法辩认,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现实,大脑也是一片朦胧.我低着头落泊的向学校走.突然,我感觉身体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围住了.当我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时,才意识到我撞到了别人的怀里,又觉得好象是被人刻意拦住似的.在抬头的刹那间,我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六旬老人的脸,他闪着一双慈爱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笑容里有一丝醉酒似的淡淡的红晕,白白的胡茬上悬挂着细小的雾珠,那些雾珠随着他轻轻的一笑,凝在须尖颤颤的欲垂欲滴.正入迷间,他已伸开双手把我抱入了他的怀里.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害怕,而那种害怕又在一瞬间奇妙的逃得无影无踪.他脸上若即若离的亲切感让我觉得既有些熟悉,而又非常的陌生.这突如其来的碰撞以及他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让我还是本能的后退.也许,他从我惊讶的眼神里看到了我心里的愕然,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侧开身,悠悠的看着匆匆离去的我.我回眸再看他时,他的眼神依然保持着那种慈爱,还多了一分怜惜.但我还是很惊讶,无法读懂他眼眸里的含意,就象梦一样虚幻. 那一整天,我都很恍惚,清晨的偶遇令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了一天的课,能记住的内容却少得可怜.那双眼睛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感觉它们就在离我不远的某个角落流连,甚至觉得就在我的身边.那目光里流露出的慈爱和温柔,让我觉得它们似乎通向某个温暖而美丽的草原,或是通向那挂着我一直都渴望拥抱的夕阳的天边.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的想去追寻.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放慢脚步搜索起来,却没能见到那双慈爱的眼睛.但我确信它们既不是在草原,也不是在天边,而是就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仍然在回家的路上寻找着那双令我充满遐想的眼睛,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天清晨的情景或许是那位老人撞了我之后歉意的拥抱;或许是他为了化解认错人的尴尬.而我总把这事想得很远,也很复杂,心里有太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发觉自己很傻,傻得连路边的树也随风笑得发颤.我越走越失落,眼里也越来越茫然,以至于一辆三轮车急速向我驶来,我都浑然不觉.直到被撞到小桥的护栏上再弹回到地面的时候,我才被一阵巨痛惊醒.那时,从车上匆匆跳下一位卖菜归来的老人,他立即冲向我的身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急切的问: “对不住……撞伤了没有?”我忍着巨痛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我伤得不轻,又慌忙的问: “撞到哪儿了?让我瞧瞧.”我向他摆摆手说: “我没事,你走吧!” “不行,我得送你去医院.”他急得脸都红了,我感到他扶我的手有些发抖,他那颗善良的心令他十分的愧疚和不安,几乎要把我拉向他的三轮车.我看到好几个顿足观望的路人即将向我们围过来,我不愿成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猎物,于是我立即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来.为了进一步证明我没有“受伤”,我咬紧牙关向前走了几步. “真的没事.你不要为此而过意不去,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你快回家吧,天快黑了,”我伸手随意指了指桥头的那排房屋说, “前面就是我的家.”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然后又很诚恳对我说了很多抱歉安慰的话,才缓缓而去. 我扶着桥边的护栏,看着车子走远后,才忍不住跌坐在桥上,腿痛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掀起裤管,看到腿上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血把内衣也浸湿了,立即用纸巾按住伤口.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不让他送你去医院?明明是他撞的你,你真是傻孩子!”我抬头看时,眼睛顿时一亮,面前闪烁的不就是那双我这几天日夜所思的眼睛吗.我觉得伤口的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无助的心仿佛突然有了依靠,呆了半晌才回答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像他那年纪的老人还劳于生计的奔波,生活很不容易.我怎么忍心让他破费呢?况且医院的医疗费很贵的.”他摇摇头叹息了一下,眼里满是赞许的说: “这年头,像你这样能为人着想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但你至少可以乘他的车去医院呀,天快黑了,怎么办?” “您不要把这事说得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好心肠,我只是同情老人而已,”我放下裤脚,直起身不屑的说,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回家再说吧.”说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走动都没力了还说没事. “这怎么可以?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紧锁眉头,心疼的看着我说, “这样吧,去我家包扎一下,我家就在桥头.”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扶着我向桥头走去.其实那时我心里正求之不得.第一,伤口必须尽快处理;第二,好不容易才再次遇上他,怎能就此而去.但我还是歉然的说道: “怎么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回家自己处理得了.” “你别再逞强了,处理伤口要紧!”他说完扶我进了桥头的那橦房屋里面,到第二楼进入他的房间,他让我坐下后,急匆匆的去找东西.我环视了一下他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书香气,他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文人.还没等我打量完他的房间,他已找来一个急救包.他打开灯,然后掀起我的裤管,开始工作起来.他很有热度的手触碰到我的腿部的时候,那温暖随着我的心跳起伏.他的动作很细致,清创,上药,包扎的整过程都很娴熟,专业得就像个外科医生,只是他的手因年龄的关系动作有些微微发抖.我忍不住问道: “您是医生吗?” “不,我是刚退休一年多的老师.我的老伴以前是护士,我年轻时跟他学了一些.”他包扎完毕后,揉揉我的腿,关切的问: “还痛吗?你真的很坚强,酒精浸入伤口那么痛,也不见你有所反应.”我摇摇头,拍拍身上的尘土,他的话令我心里顿时一酸,他怎么能知道我是从小就习惯了忍受疼痛的. 这会儿,天已黑尽.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意识到该回家了,正准备起身告辞,他已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一盏手提灯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不,我不能再麻烦您了.萍水相逢,您帮我包扎伤口,我已感激不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您!”他很无奈的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那么你把这灯带上吧,天黑必用的.”“好的,我明天早上带回来还您.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灯,他替我拉开门,等着我出去,我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惋惜.我走到门外的时候,突然顿足转身对他说: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他把身体斜靠在门缘上,眼里满是期待的说: “可以,只要我能回答.”我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天早晨,我们的相撞是偶然吗?”他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不,绝对不是偶然,我是有意的.”他抱歉的耸耸肩,接着说:“其实在去年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我不明白为何你不乘公交车去学校,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走这条路上学去,我看你的穿着也不象是生活拮据家庭里的孩子.我更不明白为何你的脸上总是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这年纪体现的应该是青春﹑活泼,而不是失落﹑抑郁.所以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常常看见你从我的窗前走过,你那落泊的表情总有一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呵护你.那天早上我控制不了自己,吓着你了吧?”他的话令我心头一热,眼泪都差点呆不住眼眶,那种感动令我几乎控制不住我那想要扑向他怀里的身体,我哽咽地对他说:“谢谢您,我明白了.再见!”我压着激动的泪匆匆走下楼,怀着复杂的心情向家走去,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样子,走了很远才敢回头,我看到他那立在窗前仍然凝望着我的模糊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幸福. 夜里,我静静的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抚摸着伤口上的纱布,心里又暖烘烘的.想着傍晚的事,已是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爷爷走后将不会再有人象他那样关心我了.却没有想到在我来市里的这一年里,还有那么一双慈爱的眼睛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我反复咀嚼着他临别时的那段话,仿佛是在回味一首优美的诗歌似的如痴如醉.他的话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使我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经过那座小桥的时候,他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我把手提灯递给他,他关切的问我: “伤好些了吗?”我傻傻一笑说: “有您那么专业的处理,不好点才是怪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很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我姓文,你叫我文伯好了.别客气.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说, “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谢谢文伯!我叫小杰.”我说完匆匆向学校走.走在路上,感觉今天我的身体特别的轻,走路就象风一样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也让我首次发现时间不再象以前那么难熬,不知不觉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一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迫不及待的向那座小桥加快速度,当那苍老而又孤寂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就会喜不自禁.我又一次被文伯邀请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很宽敞,他的老伴住楼下,他住在楼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房间内上下相通的楼梯居然被一道墙堵了起来,要从屋外的另一道楼梯才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家里除了他和老伴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人了.我好奇的问: “怎么这么多的房间,就您们夫妻俩住呢?您的子女呢?” “是这样的,我唯一的儿子在婚前犯罪进了监狱,后来在监狱生病死了,这楼房本是为他结婚而造的,”他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偷偷轻揉了一下眼睛,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 “别提这个了.谈谈你吧,学习成绩怎样?” “很糟糕,已经差得无药可救了.” “怎么会这样?有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也许我可以帮帮你.你似乎有很不寻常的心理负担?”他眼里的诚恳和关爱令我毫不犹豫的把我童年以及我与爷爷的往事统统倾巢而出.我一提起那些事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冷,冷得身体都会颤抖.他深锁眉头地聆听着我的话,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些,眼里的表情随着我的声音千变万化.当他感觉到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的往外挤的时候,缓缓张开他的双手抱住了我,把我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很暖和,我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压不住流泪的欲望.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在那一刻变得如此的脆弱.我的心里淤塞着太多太多的苦闷,在他怀里开始哭泣,我能感觉到一种安定,好象夜色是温柔的毯子,温暖地盖在我已经疲倦的身上,那是我只有在爷爷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我的泪也仿佛滴进了他的心里,引得他一声长叹,对我颤声说道: “真是可怜的孩子,难怪你没有心情学习,成绩当然不好了,我可以辅导你把成绩提上来.” “可以吗?”我惊疑的看着他,觉得象是福从天降的那般不现实. “当然可以的,现在我退休在家无事可做,能帮帮你也会让我找回做老师的感觉,减少我的孤独感.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如果不常常用脑,很容易就老年痴呆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坚定的说:“你不要推辞了,就这么办.以后你利用双休和放学后的时间来我家,我们从明天就开始.”“我拿什么来感谢您呢?我与您非亲非故,凭什么让您为我这么做?”对他如此盛情的提议,我心里很慌乱,找不到推辞他的最恰当的语言.他慈爱的望着我,就等我点头答应,然后再次狠狠的安慰我说:“用你的成绩来证明我还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就是你对我的回报,象我这把年纪也不图其它什么了.你放心吧,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的.我凭的是你那颗惜老爱老的心.”他的话令我很迷惘.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事实上也没有让我有主见的机会.长辈的话我都习惯的听从,而老人的话更让我觉得仿佛就是真理,我会不带任何疑虑的照他们的意愿去做.顺理成章地,我成了文伯名副其实的学生,而他也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尽心尽力的从不间断的担当了我免费的家庭教师.也许是想让我从沉重的心理负担中解脱出来的原故,他用生动有趣的方式替代了一贯沉闷的教学.让我在接受他教学的整过程中都会体会到他深藏的爱.我的笨拙令他非常吃力,但他却显得非常开心,让我真正领略了老人耐心的极限.我开始有了重生的感觉,被他的耐心找回了自信,也渐渐产生了依赖.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我忘却了烦恼,也忘记了时间.
时间在我的幸福中不经意的溜走,转眼就到了期末.最后一门功课考试完毕后,我才想起要放寒假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寒假意味着我将要回老家,也意味着我要与文伯分开很久.我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来到文伯家.他见了我就问:“没考好吗?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我摇摇头说:“还好.”我幽幽的看着他轻声的问:“您怎么不常出去玩呢?总是呆在家里挺闷的.春节期间您可以去旅游,还可以到亲戚,同事家走走的.”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外出,我乐意享受这种清静,在家里看书,画画也是乐趣呀.”我说:“可是您这样很孤独的.”“老人嘛,就得习惯孤独,”他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过,有你这可爱的小家伙常来看我,我就不孤独了.”“但我明天就得回老家了.”我有些伤感的说. “没关系,你回家是应该的,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不是一样过?”他笑了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事不高兴呀,你真是傻的可爱.今晚在我家吃晚饭吧,为你首次考试自我满意庆祝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文伯家吃晚饭,他的老伴没有和我们共进晚餐,实际上他打心眼里就没有准备她的饭菜.我再看那道上下相连的楼梯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心里有莫大的疑惑,觉得那墙一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的问他: “您的老伴怎么不和您一起用餐呢?还有那道墙是怎么回事?”他听了我的话顿时一呆,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痛得他拿茶杯的手哆嗦起来,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和嘴角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令我的心紧缩了一下,我知道那也许是一个难言的心伤,我不想再揭起他心底的伤疤,便不忍心再问下去.我绕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的双肩,想给他一点安慰.他有点无助的转过脸,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在看我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让我心潮澎湃的慈祥.他缓缓的把他的脸向我靠近,在贴近我脸颊的瞬息,他在空中顿了一下,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有点犹豫不定的吻住了我的脸.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羞涩感从心底窜起,我想要后退,但又无力去抵御他嘴唇热度的巨大吸力,让我把身体保持在那个惊险的位置,任由他仔细的吻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胡茬在我的脸上有力的摩擦,那种酥麻的感觉透过我的全身,令我的身体软软的向沙发里倾斜.他把舌头缓缓滑入我的嘴里,细心的探寻着我口腔里的温度,那舌尖上味蕾的细小斑点激起我献身的欲望,一种报答恩情的欲望,一种可以为文伯做任何事的欲望.那种欲望渐渐地麻痹了我的神智,茫茫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罪,可是那种犯罪竟是如此迷人. 文伯不停的转着头,吻我的间隙屏发出的喘气声令我更加疯狂,那种感觉让我首次贪婪的不能自已.他解开我的衣服,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房间并不热,但那种兴奋让我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愿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想.他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塞入被窝,我的身体已是全部赤裸.他跟着退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微见佝偻、凸肚、皮松、净白、苍老的身体.他双腿间冲动的部位象一盏灯笼映红了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引得浑身发烫.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盏“灯笼”紧贴在我的肚皮上,脉搏似的激昂的迸跳着,令我情不自禁的想把血肉融入到他温暖的身体里. 那一夜让我体验了生命里第一次爱的零距离,明白了爱也可以通过那样的方式得到升化和延续,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也同样是心和身体真诚的需要.所以我没有理由去反对文伯对我那样的爱,并在第二天傍晚,我住进了他的家里. 文伯对我的爱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在他温情的关怀下,我顺利的进入了大学.大学学校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和文伯很难有机会见面了,只有在假期才能匆忙的在他家住上几天.大多时间都是借助电话来减轻彼此的思念,驱走内心的寂寞.一旦我几天不给他电话,他就会急得打电话到我的宿舍,叫人满学校的找,如果找不到我,就会觉得我会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担心得彻夜不眠,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才会安心.所以我什么都可心忘记,但绝不能忘记给文伯打电话.这习惯一直维持了好几年. 在我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文伯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着听我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就象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无力.好象有什么事,又不愿意告诉我.这令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一学期回去见他好几次.然而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欢笑,仿佛我就是他的开心果似的,迅速的消除了我的疑虑.唯一让我感觉明显变化的是他瘦得很快,且饭量很少.我给他买了一些开胃的药和补品之后,又被他匆匆赶回学校.但心里的那种不安却更强烈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雪.深夜时分,一道白光犹如慧星从天而降,在窗外的雪地里溅起一团晶滢的雪花,在雪花的顶端伫立着一位白发老人,俨然是我十一岁最后的那个夜里的老道.这一次,他没有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对我冷然说道: “……万物莫不由之谓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话刚落音,人即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上一次他到来后,爷爷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便不由不感到恐惧和焦虑. 第二天清晨,雪还在纷纷的下着,堆砌了我心里最后的茫然,冷风刮起了汹涌的慌乱.我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告诉我说,文伯病危在医院.那个电话象一阵凛冽的寒风撕裂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和肺都晾在风雪里.我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一口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洒成一朵朵璀璨的郁金香,那一簇簇紫红在瞬间凝成一张血肉模糊的画面,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令我当即晕厥. 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文伯的病床前,他那时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我汪洋的泪水中挣扎了很久,才带着对我万分的牵挂,黯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被他牵过的手,还留有他身体的热度,却拥不住他伤心的离别,那种痛心的永别情景在多年后依然常常令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孤寂的泪仍洗不掉对他沉痛的悼念: 天堂也会下雪吗 雪夜. 太静, 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不忍心惊醒这沉睡的夜;太冷,冷得血液几乎凝固,冰冻的心随之失去知觉. 大地的一切肮脏和黑暗,被这一片银色所掩盖,却掩盖不了心中那永久的痛.洁白的雪使我禁不住一声长叹,惊落了树枝上的冰凌,冲破夜的沉寂,跌落在心间,沉痛而冷彻心底. 痛苦又一次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雪夜,一个多么悲切的夜啊!您走了,正如您匆匆闯入我的生活一样,流星般的划过我的天空.什么也没留下,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的只有被悲痛撕碎的片片记忆和无数个不眠的夜. 那夜,风狂乱的吹着,为您的离去而悲鸣;雪纷纷的下着,让大地为您的去世而穿上素衣.我跪在雪地里疯狂的呼唤您,想要把您唤回,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冻结了,心已碎了,仍唤不停您离去的脚步. 每个雪夜,眼前都会浮现您临走的那一幕. 您无力的抱着我,病痛中的您已不能说话,脸上的微笑已变得扭曲,您用颤抖的手挣扎着为我拭着泉涌的泪水,紧握我的手一直都不愿松懈,直到你的呼吸渐渐的变得微弱.您痛苦的看着我,直到您的心脏无力再起搏,而您还是不肯闭上您的眼睛,只为了能多看我一眼.那阵子,生命从你悲怨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的流失,身体里的温暖被雪风缓缓的冷却.我看见一条冰冷的铁链勒紧你的脖子,无情的拽向那条不归路.一片旋动的深不可测的黑暗迅速笼罩了我,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动不能动的站在原地,揪心的看着你的灵魂被黑暗疯狂地撕咬,吞没歹尽. 我知道,您走得多么的牵挂,多么的忧伤;多么的担心你的宝贝日夜忍受孤独.您很想笑着离开人世,可是您做不到,您的心里是多么的舍不得我,你不忍心我的泪水流成海,你不忍心我的心裂如谷.您为了不让我担心,患病那么久,却一直没对我提起过.每次您都用慈祥的笑,强制掩饰着病痛.只因为您爱我,您从不把压力、恐惧甚至亲吻死亡这样的阴影一股脑的扔给我.我好傻,每一个细节都被您骗了过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您,恨自己不能把您留下.自责象一把利刃,一片一片的剜着我心里的肉,心在擅抖,在滴血,在痛苦中等候着毁灭. 您的离去犹如一场海啸,席卷了我整个温暖的港湾,所有的幸福在瞬间随浪而去,而我却在苦涩的海水里无处着陆.您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从此不再有快乐,只能在泪与痛的世界里苦苦挣扎,在回忆里搜寻您的影子,在吐出的烟雾中回味您的体味.然而回忆就象痛苦的催化剂,让每一根神经都在悲恸的哭泣. 此刻,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早已干涩的双眼迷茫的望向天空,心里不停的问,您在天堂还好吗?那里也会下雪吗?那个世界也是冰泠的吗?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为您披上外衣,为您捎去一壶好洒,为你做一桌好菜,温暖孤独的您;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我会躺在您温暖的怀里,听您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流金岁月,让您从我稚气的脸上和认真的眼神里,感受那分幸福和快乐; 如果有我在您身边,您不会孤独,不会悲伤,不会默默流泪在天堂遥望着我! 如果我们还有再次相约,雪夜里,您还会回来吗? 三 第二年夏季,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山城重庆.至今我都搞不清楚缘何要来这里,大概是“火炉”两个字的魔力吧. 走出车站的心情如同山城的建筑一样七零八落.虽已时值夏末,但这被喻为火炉的城市依然在高温中沸腾,我的血液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逼得涌出了鼻腔.广场上的人象是得了温疫,耷拉着脑袋,有的懒洋洋的走,有的索性躲避在天桥下喘着气.楼房,广告牌,马路散发的热气以及那些墙壁上林立的空调排出的气体让路人洗桑那似的淌着汗.这火热的天气并没能融化掉我心里的寒冰,文伯离去的痛还冻结在心底.带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我在这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原来的寂寞,大脑机械地支配着身体渐渐习惯没有文伯爱抚的日子,靠着文伯和爷爷留下的片片记忆支撑着生命在这里停留了四年.在重庆的日子,生活就象水一样平平淡淡,心一直空落落的飘无定所,直到我离开山城的那一年才找到了一丝慰藉. 那年夏初,公司搬迁至高新技术开发区.这突然打乱了我的生活秩序,不得不把原来的宿舍搬到由公司租赁的公寓里.其实所谓的公寓就是类似学校里的集体宿舍,宿舍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我几经周折才把行李物品搬到公寓,打开宿舍的门,即迎来一阵令我几乎窒息的脚气,汗臭味.我疑惑地再看看门牌上的号码,才确定并没有走错房间.房间里的人像战死沙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一个人朝我看一眼,只当我是偶而从门外冲进来的一阵热空气. 午饭后,我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处理妥当.那群躺着的“尸体”突然复活了,有人打开CD机和音响,放起了的士高舞曲.两个染着一头黄发的人随着音乐哇哇乱叫,并脱光衣服赤裸裸的来回晃荡,觉得自己就是性感明星似的展示着可怜巴巴的肌体.其中一个可恶的家伙要求比赛手淫,于是他们像两只野兽一般,拚命的来回摆弄着那玩意儿,那个瘦得就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没能坚持多久,就像一条散掉骨头的蛇,喘着粗气瘫软在床上呻吟.那个获胜的家伙更恶心,像当年日军战场上的鬼子,得意的把挤出来的东西在身上疯狂的来回涂抹.我毫无保留的把刚刚吃下的饭菜统统喂给了马桶. 没及我从恶心中恢复过来,一个打扮得过度时尚的红发女郎不知何时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她身上该露的地方毫不犹豫的坦露着,没有露的地方也差不多跌出了小衣.她娇媚的笑着,笑得她眼皮上的假睫毛也几乎跌落,然后嗲声嗲气的对我说道: “帅哥,你是新来的吧?看你挺寂寞的,要不要我找个地方陪你聊聊天,或是玩一下呢?”说完,不管我是否接受,放纵地伸开双手抱住了我的肩,并把她那象是被人打肿的胸部蠢蠢欲动的贴在我的脸上,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我几乎晕厥,吓得我推开她仓惶而逃.冲出门后还隐约听到那女人嗤之以鼻的声音: “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假正经.”引得房间内其它的人一阵狂笑.真为这世道提心吊胆,女人已有强暴男人的发展趋势,白天也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是男人的悲哀. 我逃出公寓,准备到市区买些生活用品,经过门卫室,看到里面有位看门的老人.他像只被晒得发昏的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嘴里象蚕吐丝一样,不停的顺着白胡须向下掉着口水,他裤子的拉链部位已湿掉了一大片.透过他忘记拉上的拉链空隙,还能看到他干瘪的小腹部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头发剃得光光的头反射着亮光,还冒着细小的汗珠,令我有一种想触摸的欲望.他的头侧在椅子的外面,象是在地面与他的头部间有个无形的弹簧似的,一上一下的拉着唇边的口水在空中晃荡.他身体的重心随之渐渐向椅子外面偏移,我有些为他担心起来,忍不住伸手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等了片刻,他意犹未尽的从梦中醒来,手胡乱的擦着唇边的口水,努力地张开惺惺的睡眼,无神的看着我.然后从他的鼻腔里懒散的发出嗡声嗡气的三个字: “有事吗?”我突然想起的确有事要问,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 “打扰您一下,请问公寓里有单人房间出租吗?”他听了我的话,像是没有生意的店主突然有了顾客似的精神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令他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客气的对我说: “有呀!就怕你不满意.” “没关系,只要能一个人住就行了.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说完热情的领着我去了公寓的五楼,五楼空荡荡的寥无人迹.他说夏天很热,这是最顶楼,没有人愿意住,所以一直空着.我随意挑了一间比较通风的房间租了下来.房间很简陋,一架床一盏灯一幅窗帘就是房间的里的所有,连一个插座也没有.虽然夏天很热,但总比那是非之地安全,可以还自己一分清静.
夜里,我关掉灯,百无聊赖的仰卧在床上,整个楼层就象太平间一样,在黑暗中沉寂.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呼吸透过空气从墙上返弹的回音.窗外也同样是黑漆漆的一团,偶有微风卷起窗帘,象有幽灵出没前的征兆那般,阴森森的摇晃.我从来没有过如此黑暗的夜,一种悲凉的气氛迅速笼罩了四周,压迫着眼球浸出了咸咸的泪水,一流泪我就会想起文伯.风吹干泪水留下的印,还让我以为是文伯温暖的手擦过的痕迹.那种朦胧的的幸福感觉才让我得已入睡.这样的夜象永不停息的月球,围着地球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伤感的轨迹,我的心也同它一样没有了春夏秋冬的季节转换,一直在痛苦中冬眠. 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等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公寓门口.我没有带雨伞,下车后即被雨淋湿了全身.看门老人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立即拿出一把伞送我到了楼下,那举动令我感动的认为他比“雷锋”还要雷锋.我谢过他匆匆爬到五楼,正准备习惯性的迎接黑暗的时候,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五楼居然有了灯光.我以为是小偷光顾了我的房间,下意识的冲向我的房门,却发现灯光源于对面的房间.我哑然失笑,恍然大悟的意识到我有了邻居.那门窗里透出的光柔和而温暖,和我房间里的一样都是橙色的,这也是误导我认为失窃的原因. 从那天起,那灯光仿佛是专为我守候似的,迎接着我每晚的归来.虽然我与灯光的主人素不相识,但那种特别的亲和力已经驱遣了我每次回家的孤寂,我有了更多的勇气面对黑暗,我也开始有了想见识邻居的渴望.有时候我又暗暗的责怪自己,其实那灯光给予我的已经够多的了,还渴求什么呢. 周六的早晨,我躺卧在床上慵懒的睡着.迷糊中,一阵忧悒的二胡曲犹如天籁之音,轻轻的飘入我的耳际,唤起我沉睡的灵魂,那声音来自邻居的房间.二胡拉得很好,只是音乐太伤感,那声音荡进我的心里,拽得那些悲伤不停的往上爬,几乎就要把我的身体拉向那声音的源头.我立即起床,打开门即看到对面的门边坐着一位身穿背心短裤的六旬老人.他的头发较短,已白了一大半,像刺猬的刺,很有精神.他白净的脸上戴有一副老花镜,眼镜戴得很低,低得几乎是靠鼻尖在支撑.透过镜片,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眼睛的翻转而颤动,每一根细小的皱纹都蕴含着笑意,组合成一幅慈祥的笑脸.他身体露着的皮肤和肌肉一点也不显松施,可以看得出他一定是喜好体育锻练的人.他盯着面前的乐谱,右手轻柔而又极富节奏感的来回拉动,头和身体也随之摇晃,那动作优雅极了,让我看入了神.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定是发现了睡眼蒙胧的我已站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下缓缓的相遇了,一股暖流随着他的目光流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胸腔热乎乎的.他的眼睛矍铄而充满和蔼,眼皮底下微微凸起的眼袋,让我能觉出他苍桑岁月的历程.他收起二胡,站起身来,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和我相差不了多少.他对我歉然一笑说: “早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揉了揉眼,回过神来,也报之一笑说: “没关系.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想动而已,被您的二胡声吸引了起来.您拉得很棒,可以继续吗?其实我很喜欢听的.”他谦逊的笑笑,仿佛是找到知己似的,脸上有一丝兴奋的红润,谦逊地说: “我胡乱拉的,还凑合吧.你喜欢听什么曲子?”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迅速攫住了我的心. “随意,只要是二胡曲都行.”我对二胡曲情有独钟,那些伤感而低沉的音符总能引起我身体的共鸣.他拉了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是《牧羊曲》,还让我很意外的听了一曲流行音乐《吻别》.整楼层都在静静的聆赏,我的心也随着音符在翻腾.我看着他的脸模糊的变成了文伯的容颜,不一会儿又恢复成那陌生的模样.几滴失望的泪珠悄悄的跌落在我的手心,象抓起了一把忧心忡忡的伤,令我痴痴的靠在门缘上. 他稍做停顿,然后拉起了一首戏曲,居然是文伯最喜欢的粤剧小调,那再熟悉不过的曲调是我曾经多次唱给文伯听的《分飞燕》.我忍不住附和着他的调子唱了起来,心里压抑的情愫在那一刻宣泄了出来.他抬起头奇怪的看着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脸上带着欣喜的微笑,那笑就象是夕阳的光辉,淹没了我绝望的身体,心底那浓浓的无奈和惆怅缓缓的被它浸泡在温暖的空气里.曲终,他站起身来,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惊奇的对我说:“呵呵,唱的真不错,我们老人们的玩意儿你也会唱.你的粤语唱得很标准,从哪里学的?”我的肩被他那一拍拍得我的心里激荡了一下,我低下头说:“不是吧,戏曲的年轻听众也不少呀.我是一位老师教我的,我还会唱《帝女花》.”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那时缘何要学这些,只知道文伯喜欢,他的一切爱好,我都会努力去同化.他吐了吐舌头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以后有时间我们一奏一唱,练练你的唱腔.”他幽默的表情就像个小孩子,令我偷偷的笑出声来.“好呀,一言为定!”我匆匆掩饰住心里的喜悦,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他微笑时,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微笑,穿透了声音,我的心浸润着他微笑的声音. 认识邻居后,每到清晨常常会迎来他亲切的问候和慈祥的微笑,我知道那仅仅是他涵养的体现,但我觉得那问候就是一种极度动听的语言,那笑容也是一种很贴切的关怀.在偶尔一起唱戏曲的傍晚,那种相互配合的默契使我们彼此的了解开始深入,后来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同行;同姓;同喜好(喜欢清静).他离异多年,有一个儿子,在老家蓉城工作.他本来已退休,不习惯于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又出来发挥工作的余热.但我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他和我一样也喜欢孤独,像他这年龄不应该是孑然一身的,他看起来开朗的外表并没能遮掩住他内心的寂寞,他孤寂的身影常常使我想走进他的孤独,去读懂他的孤独.然而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令我的心一直彷徨在他的身边,沉浮在他的左右.我想,也许我们只能做彼此心灵的邻居吧,除此之外,我能叫他一声陈伯,也许是我们关系的极限了. 又到了周六,五点多就莫名的醒了,起床去洗手间的时候,遇上陈伯穿着运动服准备下楼.他见了我打招呼:“Hello!”我“卟哧”一笑说道:“您去锻练身体吗?”他做了个飞机滑翔动作,冲我说道:“Yes!你也想去吗?”我懒洋洋的伸了下懒腰说:“很久没有锻练过了,人也变懒散了.”“你看你身体瘦弱,缺乏煅练,比我这老头子还不如.”他弓起手臂和身体做了几个夸张的健美动作说:“你看我的肌肉还有形吧,是煅练保持的.”他说完用拳头在我的胸部轻轻的捶了一拳,皱起眉又说:“看你这飞机场,没戏,哈哈!”我见他那滑稽模样,便忍俊不住:“我这肌肉没法和您比,但长跑不一定输哦,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长跑冠军的.嘿嘿.”“那可不一定,你别看我人老了,跑起来照样一阵风,”他扬起眉唏嘘道,“那么,咱们比一场试试?”我被他一激,当即满有把握的说:“好呀.谁输谁请客吃晚饭.”他大笑一气,然后认真的说:“这可是你说的,嘿嘿,你就等着今晚买单吧.” 在那场老与少的较量中,我后悔了.最初的一段路程,我还能免强跟得上陈伯,到了中途就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腿象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沉重.而他跑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快,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我着急的想,若是输给老人家岂不成了笑话.我越是这样想,心却越急,心一急脚就更不听使唤了.突然,腿部窜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令我跌坐在地,痛苦的喘着粗气. 陈伯见状立即跑回来,蹲下身子诧异的问:“怎么摔跤了?摔伤了没有?” 我揉了好一会儿腿,回过气来,有气无力的说: “可能是肌肉拉伤了.” “你是啷个搞起得嘛?”他一急,四川话也冒出来了.我摇摇头没出声. “都怪我不好,神经质的邀你赛跑,害得你受伤了,严重吗?”他狠狠的责怪自己,然后在我的腿上按摩拍打. 过了一会儿,我试着站起来,踮脚走了几步,感觉并不严重,便笑着对他说: “还好.只是轻微拉伤,没问题.我们回去吧.” 他在我头上疼爱的敲了一下,满脸严肃的说: “你还笑得出来,知道缺乏锻练的后果了吧?” “知道了,您以后早上起床叫上我一起去吧.我真的需要锻练了.” “嘿嘿,你以后就别想睡懒觉了喽,六点钟必须起床的.”他露出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扶着我向回走. 到了我的房间,他扶我坐在床上,然后去他自己房间拿来一瓶红花油,替我在腿上仔细的擦了一遍.他拿起水杯准备给我倒杯水,摇摇桌上的空水壶说: “你小子真懒,开水都没有.” “不是我懒,房间里没有插座,到公寓管理处反应了N遍,也没有人来处理.买了饮水机也没法用的,茶和咖啡就只能是幻想了.”我耸耸肩,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伸手指向墙角的那个纸箱对他说: “那里有一箱矿泉水.” 他从纸箱里拿出一瓶拧开后递给我说: “你就喝这个?” “总比自来水好!嘿嘿” “这怎么行?我房间里有插座和热水壶,以后我给你烧开水.” “我已习惯了,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 “我是当真的,我每天上半天班,下午闲得无聊,找点事做还好过一点.” “为什么要……”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拿着水壶进了他的房间,远远地抛来他以老卖老的声音: “因为你得尊重老人的意见.”从那时起,每当我下班回来,陈伯就会把灌满开水的水壶送到我的房里.那常常让我感到难为情的热心一直固执的延续着,我也只能在无力的推辞中感激涕零的接受.后来我的工作忙了起来,每天都得加班很晚.他索性让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他一把,他自己放水壶进去.那段时间,我工作忙得精疲力尽,脏衣服堆成了山,也无暇顾及.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特意提前下了班.到了房里却发现衣服全都不翼而飞.正觉得奇怪,抬头看窗外的阳台,那些衣服已整齐的晾在衣架上了.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莫大的感动,立刻冲到陈伯的门前.我敲了几下门,灯还亮着,却没有响应,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大声叫喊: “陈伯,开门!”等了片刻,他缓缓的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他浑身赤裸的身体,那矫健中略显苍老的身躯迅速吸收了我所有的目光.我冲他的身体瞟得一眼,便膛目结舌,呆若木鸡了.我的心一阵狂跳,眼里全是惊讶和赞叹.我足足看了两分钟才笑嘻嘻的哆嗦着说: “您……您不会是要对我说您的床上还有个女人吧.哈哈!”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跟他说起了俏皮话,大概是被他幽默“传染”的原故.他打了个哈欠,揉着朦胧的睡眼说: “臭小子净胡说八道,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女人?我这叫祼睡,你没见过?”“原来如此?”我装着彻然大悟的神情,掩饰住身体里激荡起的冲动,眼睛假装偷偷地看他的身后.他闪身让我进入房间,慌忙去拿短裤,穿短裤的时候,他在我面前转了几个身,还故意扭了几下秧歌说: “你看我这身体不像是老人吧?” “呵呵,还真是不像,倒是像中年人的身体,皮肤白得我都想摸几下了.”我几乎看傻了眼,竟然忘记了我叫醒他的初衷.他瞪眼走到我的身边,手轻轻的掐住我的脖子说: “说,找我有什么事?又是图纸画不出来了?”我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说: “不是的.您为何帮我洗衣服?您这样做令我更觉得惭愧,本来让您为我烧水已经够麻烦您的了.”他用手指敲敲额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对我说: “这样吧,你做我干儿子,行不?这样,老爸帮儿子就是天经地意了吧?”听了他的话,我茫然的看着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变哑巴了,不情愿?”他小心翼翼的问.“当然愿意了.老爸,明晚我们去喝酒,为您多了个儿子,我多了个老爸庆祝一下!”我兴奋的说.心里虽高兴,但还是莫名的涌起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不知为何而失落. 第二天夜里,我们去了一家酒巴.酒巴里的灯光非常独特,那柔和而极富浪漫情调的光轻轻的落在“老爸”的头上,把他花白的头发在一瞬间晕成了一抺醉人的水红,象中国画里的丹顶鹤那般,格外的醒目.那光也眏得他微笑的脸增添了几分慈祥.他要了两瓶红酒,还外加了好几瓶啤酒.我瞪着恐怖的眼说: “喝完这些,我们今晚还能走回去吗?” “嘿嘿,是你说要喝酒庆祝的.这些酒我们平分,这样才算是喝酒嘛.你不会赖皮吧?”他仰头饮了一杯说, “还愣着干什么?”我战战兢兢的拿起酒杯,另一只手抓抓头想了一会,苦着脸说: “我在考虑待会儿我们回去怎么上五楼,是老爸背儿子,还是儿子背老爸?” “你别酸了.那边有人唱歌,你去给老爸唱首戏曲.”“没问题!”我立即点了一曲《帝女花》.戏曲的音乐响起,酒巴里的人一片哗然,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人唱戏曲,而且还是年青人.我唱毕走回坐位时, “老爸”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笑得很诡异,眼里闪着光.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手捂住嘴神神秘秘的说: “对面有位漂亮的女孩子,打我们进入酒巴就一直盯着你,看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去给她打招呼,机会不要错过哦!哈哈!”我皱起眉头,使劲摇摇头,不屑的说: “罢了罢了,女人是老虎,还是离她们远点的好.”他拿起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 “你脑筋有问题,应该是喜欢,不是害怕.” “那么,您去吧.反正你也没有老婆,老是老了点,不过还是蛮帅的.也许她一直盯的是您也说不一定哦.”我一个劲的贼笑. “德性.又调戏我老头子了.你也应该有个女朋友了,我是为了让她更注意你,才让你去唱戏曲的.”他在我的腰间捏了一下,痒得我趴在桌子上.我摇摇手里的酒杯,对他说: “不谈这个好吗?老爸,酒比女人更美!干杯!” 从酒巴出来,我感觉头昏沉沉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走路就象是失去地球引力似的,轻飘飘的没有了方向感.走在路上的感觉并不是月亮走我也走的浪漫,而是我走路也在走的境界,几乎把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士撞翻在地. “老爸”迅速抱住我的双肩,让我靠在他的身边.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样能清晰地听到他平和的心跳,那种失去多年的温馨在那一刻回到了我的体内,令我软绵绵的攀附在他的身上,陶醉在他独特的体香里.
我的“绫波微步”令“老爸”也跟随我左右摇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推开他的手自己行走.没走几步,又差点摔倒在地,他冲过来拉我.那时,一辆飞驰而来的别克车急刹住停在他的身边,险些把他撞倒,惊得我醉意全无.车上的司机匆匆降下玻璃,露出一张斯文的中年人的脸,然而他的嘴臭得熏掉了他外表所有的斯文,没好气的斥责道: “死老头,你不想活了?”我看着那张满是鄙薄的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的质问道: “谁是死老头?你怎么如此不尊敬老人?你再过几年不也是老头了吗?”他冷笑一声说: “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爸”立即拉住我说: “算了,没有撞着大家都没事.我们回去吧.”那人又冷冰冰抛来一句: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撞死活该.”一股怒火顿时在心头涌起,爷爷被车祸夺去生命的仇恨迅速占据了我的理智.我挣脱“老爸”的手,在那可恶的脸上闪电般的砸了几拳,咬牙切齿的说: “现在让你知道不被人尊重的滋味.”那人的鼻子倾刻涌出了血,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惊恐,没想到像我这样斯文瘦弱的人也会突然变得暴戾无比.我一脚踹在车门上,余恨未消的厉声说道: “请你立即下车对这位老人道歉,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老爸”闻言,惊得抱住了我,匆忙对那人递了一下眼色说: “你快走吧.很抱歉,他喝醉酒了.”那人才缓缓回过神来,被我愤然而起的举动吓得落荒而逃,鼻血还在随风而滴,也顾不得了. “老爸”见车已走远,才松开了手,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的步伐很沉重,脸色更沉.我首次见他走路如此无力,令他的身体显得微微的佝偻.直到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才松开那紧绷的脸.他侧身坐在床边,干咳了一声说: “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行为和街头的小混混没有两样.那样做是没有道理的.”“可是,他对您也太不尊敬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那样对待老人.”我仍然对那无礼的司机耿耿于怀. “但最终我并没有事呀,无论他怎样无理,你也不应该对他施以拳脚的.没想到你斯文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强慓的心.”他瞋目的看着我说.“我明白自己很过分,但要是您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也许您不会明白,当年唯一疼爱我的爷爷被那种无视他人生命的‘马路杀手’夺去生命的那种伤痛,我与他们有永恒的仇恨.”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的坐了起来.那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伤痕,一旦被揭起,我就会忘却自己并非是一个粗野的人.“等等,你说的'唯一'是什么意思?”他按住我的肩,让我重新躺下,然后伤感的说: “你的爷爷死于车祸?那真是不幸.”我没有再接话,紧紧闭上眼睛,不想让悠然涌现的泪水溢出眼眶,然而还是堵不住那些悲伤的流淌.他显得吃惊的样子,忧郁的眼神里有一些担心和疑问,他替我擦干泪水说:“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吧.”我本想把那些事讲出来,却害怕不经意的提及文伯.所以我只好锁住我的心扉,没能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艰难的用他喉部发出的那种磁性的嗓音传递出的温柔把心无力的压着,我摆摆手说: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夜深了,您去休息吧.您放心我没事的.”他无奈的握住我的手说: “那么,你就不要再去想今晚的事了,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睡吧,晚安儿子!”他松开手,起身准备回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感觉心里特别的失落,突然的无助令我猛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身,愣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了?你不会还像小孩子,要老爸陪你睡觉吧?”我没说话,只是深情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渴望,只希望他能抱我一下,那怕就一下也是极大的安慰.他也许已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因为我的眼神就象锅炉里喷出的蒸气,逼得他匆匆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他遥望天边的那轮明月,低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不错……睡觉吧!”他俯下身,在我肩头拍了几下,转而移步走向门边,在关门的时候,他显得焦虑的双眼在我脸上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关上了门. “老爸”离开后,他身体的余味还留在房间里,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心里极甜也苦,不明白自己就竟怎么了,总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难道我爱上他了?不,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我的义父,是我的长辈,是我所尊敬的人,他与文伯迥然不同,爱上他是大逆不道的事.我这样狠狠的斥责自己.但又无法抑止这颗躁动的心确及爱的神经.心在情感和理智交错的棋盘上举棋不定,也在那濒危的边缘无力的压缩.这使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打开窗户,想借轻风来理清纹乱的思绪.山城夏夜的风裹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迎面扑来，不远处昏暗的灯火看起来象是在热气中漂浮的红灯笼，风却没有几丝凉意,整个房间就象蒸笼一样,闷得令人心慌.几只蚊虫在我身边来回的晃悠,不知是蚊香的质量太差,还是蚊虫具有了特异功能,总是肆无忌惮的在我耳边“嗡嗡嘤嘤”的盘旋,还不失时机的偶尔在身上偷袭几下.我烦躁的心更加不得安歇,索性把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拿起一迭图纸,卷成筒.在墙上,床头,门窗上乒乒砰砰一阵乱敲.筋疲力尽的时候,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我跌坐在椅子上,把一杯凉水全淋在头上.此时,“嘭嘭”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老爸”见我头上水淋淋的样子,惊奇的问:“你在干什么?是在梦游,还是在打鬼架?半夜搞得那么响,把老人家给吵醒了.”我闻言歉然一笑说:“房间很闷,又被蚊虫折腾得无法入睡.我刚才在打蚊子.”他说:“这样吧,你到我房间里睡,我那里有空调,你这里的确有点热.”我说:“算了吧,习惯了就没事了.”我无法想象睡在他身边,我怎能保持住那惊险的身体距离.我想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却被他固执的拉进了他的房里.他关上门,拿起一条毛巾,替我擦干汗水,然后脱掉内衣,钻进了被窝.看我还傻楞楞的立在原地,于是说: “上床睡呀,莫非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关灯吗?”我笨拙的爬上床.“不用,我怕黑.就这样睡吧.”他帮我理了一下被子,倒头便睡.倾刻,鼾声大作. 躺卧在“老爸”身边,我感到他身体里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在我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牵绊住我火热的身体.而这种气息正在从被窝的空隙中一点一点地钻进我的身体,嬉弄着我的迷乱，我的彷徨.一旦他有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及我敏感的灵魂.他身体里透出的热气既让我感到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空调吹出的冷气让我的心趋于平静.我把身体远远的移向床沿,不敢再看“老爸”一眼.还是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盯着屋顶的吊灯出神.那灯发出的光柔和地射入我的眼里,我倒是想灯光能把我的心和身体全都照得透明,好让“老爸”能彻底看清我的一切.又想那光永久的消失,把所有的一切烦恼都淹没在无尽头的黑暗之中. 突然,熟睡中的“老爸”面向我翻了个身,并把一只手不经意的搭在我的身上.他温暖的手激起我狂乱的心跳,心灵深处燃烧起十分渺茫的欲火,在心里迸发着,又压抑着.每个夜里都这样缠绵着令我忐忑不安的欲望,那种欲望是一种罪恶.每当欲望浮上心头的时候,身体里就会有强烈的罪恶感,正是这种罪恶感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几乎失控的逾越.直到秋天来临,我才得已借口加班,搬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和他拉开了身体的距离,但心依然朦朦的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噩梦. 四 中秋节前一天的早晨,“老爸”照例叫醒我去锻练身体.中途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都挂上了中秋月饼的广告,猛然想起明天即是中秋节.于是问“老爸”:“老爸,明天过中秋,您要回成都吗?”他说:“不想回去了,麻烦!”我不理解的问: “怎么会麻烦呢?成都离重庆并不远,交通也很方便.况且中秋和国庆假连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您就不想和家人团聚?好象自从认识您以来,就没有见您回去过,也没有见您的家人来看望您.”他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他的话说得很轻松,眼里露出的失意却很凝重.他的话令我很不明白,心里一团疑云,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没意思?那么,您的儿子会来重庆看您吗?”他擦去额头的汗珠,不作回答,反而问我:“你呢?回家吗?”我摇摇头,这次轮到他奇怪了,脸向我凑近了一些说:“你又是为了什么?”我说:“您不回家,我当然留下来陪您了,不然这么长的假期,您独自一人,岂不无聊透顶?”他突然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呵呵,这样也不错呀,你也算是我的儿子,和你一起过中秋,也算是父子团聚嘛.”我也笑着说:“说得也是哦!但我们公司明晚要举办中秋联欢晚会,我被策划者安排做节目主持人,要很晚才能回家.”他说:“晚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用上班了,我等你回来.”他说完起身又匆匆往前跑,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跑的姿势显得力不从心.我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奇怪的念头,想象着令他不想回家的各种事情存在的可能,心里的疑团更浓了. 在我的一再垦求下,晚会的主办人好容易同意提前一小时开始.心里一整天都惦挂着孤零零一个人在公寓等候我的“老爸”,急不可耐的我根本无法融入到晚会的欢乐中.晚会刚进入尾声,我立即扔下话筒,飞身离开会场.抬手看时间已是十点半,于是匆匆忙忙赶到冠生园买了一盒月饼,顺便在旁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打了包,赶回公寓. 跑到“老爸”门前时,门虚掩着.推开门见他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很苍白.我诧异的问:“老爸,您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说:“没什么,身体有点不舒服.”他的声音苍老无力,令我的心里“格登”一下,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我脸色一沉,十分担心的说:“感冐了吧,看医生了吗?”他摇摇头说:“只是感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已吃过药了.昨夜洗澡时受了风寒.”我焦急的说:“您还在发烧,随随便便吃点药能行吗?快和我一起去医院吧,求您了!”我掀开被子,拉他坐起身来,准备帮他穿衣服,他制止住我的手说:“儿子,相信老爸的身体还很硬朗,吃过药已经好了许多,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害怕去医院,感觉那儿的气氛很压抑,让人难受.”我松了口气,慒然说道:“您确信这样没问题?对了,您今天一定没有吃东西吧,这里有月饼和菜,我房间里还有水果,我去拿给您.”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转身回房去.拿钥匙开门时,无意中触碰到钥匙串上的那枚铜钱,那是文伯生前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物.以前,每当我感冐发烧时,也像现在的“老爸”一样不想去医院,一看到医院就会想起爷爷离去的那天，文伯就用这枚铜钱给我刮痧.我心里一欢,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何不让老爸也试试这个传统方法.于是下楼到看门老人那里要了一点清油,回来逼着老爸脱掉上衣,让他趴在床头.我用铜钱蘸上清油,回想着文伯的姿势和力度,在他背脊上刮了起来.刮完后背,然后是刮胸口,喉部.刮到太阳穴的时候,“老爸”看我认真的样子,蓦地把我拥入他的怀里,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腮边.那一刻,我浑身都颤栗了,手里的碟子和铜钱全都掉在地上,油撒了一地.我移动双手去抱他,他又匆匆推开了我,笑了笑说:“你真是古灵精怪,会唱戏曲,会画中国画,连刮痧的老传统也会,这又是谁教你的呢?”我抬起手按住呯呯乱跳的胸口,喘了口气说:“也是老师教的.”他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哈哈,看来你和老师的关系挺不错的嘛.一定是位老教师,是同一人吗?”我拾起地上的碟子和铜钱,用纸巾把地上的油擦拭了一遍,迟疑了一会回答道:“是的,是一位很有爱心的退休老师.”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喜欢老人的爱好?怎么和老人的关系那么密切?”他眼里忽然一亮,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想要说什么,但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硬咽了回去.其实,我也害怕他继续问下去,我不敢再提起那些事.我掏出手机对他说:“老爸,告诉我您儿子的电话号码,让我告知他您病了.”他闻言一楞,神情突然一冷,说:“不要,这点小毛病就不要让他担心了.”我愤愤不平的说:“老爸病了,儿子就应该关心的.能给我一个理由吗?”他避而不答,伸手指向桌上的水果,对我说:“给我削个苹果,我饿了.”我还不死心,削苹果的时候,还追问:“每次提到您的儿子,你就怪怪的,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是吗?你……真的那样认为?其实……也许你太敏感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闭上双眼,匆匆避开我紧逼的目光,这让我更难以置信,不满的说:“您明显在撒谎,分明有事您不愿意对我说,宁可憋在心里,也不讲出来,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子吗?”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屋顶的吊灯,目光呆滞的陷入沉思之中.等了半晌,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好吧,我告诉你.是因为……”在这关键时刻,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电话打消了我高涨的情绪,也打断了他好容易敞开心扉的话. 等了很久,我愤然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我歉然的向“老爸”摇摇头,走到屋外的过道上.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和,还破天荒地带上了几分慈爱.我懂事以来,父亲对我可从来没有如此像个真正的父亲对我说话过.他问我中秋怎么不回家,并关心起我的工作和生活来.这让一直习惯处在被父亲忽略和遗忘之中的我感觉有点吃惊,觉得在他的关爱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企图. 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于父亲的偏心.在父亲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儿子,逢年过节不回家,他也从来不关心一下,好象我只是家里的一只孤僻的猫,回不回家与他没关系似的.姐姐未出嫁前,他的心里被姐姐占据着,现在姐姐出嫁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他的心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突然对我关心起来. 父亲的话绕了很多圈子,最后才锁定实质性的问题——我的婚事,我终于明白了他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突然谈起此事,连我自己都很恍惚.这个问题占据了我们通话的大部分时间,我谈得心不在焉,心系着“老爸”将要说出的事.因此我不得不敷衍的答应父亲立即考虑此事,他才极不放心的挂上电话.
回到“老爸”床前,他已经睡着了.我无奈的替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老爸”一直回避的问题始终压在心里,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他儿子的眼里也有像我的那种渴望,这个想法一下子钻到我的心里,很迷乱.但又觉得似乎不可能.那事是一个难解的迷,一直窝在心里,那种感觉就象是一个蕴酿了很久的喷嚏,一直凝在鼻尖又喷不出来. 五 一天下午,我坐在工作室里,想着“老爸”的事,对着显示器发呆.突然电话响起,抓起话筒即传来“老爸”急促的声音,他告诉我下班后先不要回公寓,直赴华生园火锅城,他在第六十号桌等候.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匆忙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心里直犯嘀咕,从来都不喜欢吃火锅的他却突然去了火锅城,难道有很重要的事? 见到“老爸”时,他早已点好了菜,大多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桌子旁边还放了满满一纸箱重庆啤酒.我奇怪的问: “老爸,您今天很有雅兴哦.怎么突然想起吃火锅了?是您生日,还是有贵客?”他闻言楞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说: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吗?”他腾出一只手,拧开一瓶啤酒递给我,似笑非笑的说: “很想和你畅饮一番,还是老规矩,这酒我们一人一半.”我伸手推开酒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 “您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别想让我喝一滴酒”他收敛起笑容,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说: “你真想知道,这重要吗?”我点点头,双手叉着腰,露出一种非让他说出来不可的表情. “你猜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呵呵.”他笑得很牵强,笑里藏着几分惆怅.我瞅着桌上醒目的用红色标示的“60”桌台号,试探的问: “是六十岁生日,对吗?”他点点头,手指向热气腾腾的锅里,示意我吃菜.我抓起筷子准备伸向锅里,忽然觉得很不对劲,放下筷子又问: “您怎么不回家过生日呢?您的儿孙们应该给您祝寿的.”他又喝了一杯,喃喃自语道: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忘记他还有个父亲活在世上了,怎么能奢望他还能记得我的生日.”我又拿起了筷子,这次是用来敲桌子的.我浑身为之一震,差点跳了起来,敲着桌缘,大声叫道: “您说什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当自己父亲不存在似的.”此时临桌的人纷纷望向我们这边,抛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老爸”见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小子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的儿子吗?”我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把头凑过去,小声的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长长的叹了气,猛灌了两杯酒,缓缓说道: “这并不怨他,是我自己活该,只怪当年我一时倔强,和爱人离了婚,儿子对此不满,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们早已行同陌路了.”我的心顿感被针剌了一下,十分惋惜的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能原谅您.那么,您和爱人因何故离婚呢?”他拿起酒杯,在桌上轻轻的敲了两下,举起杯说: “别只顾着说话,喝酒呀.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生日过得快乐一点?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茫然拿起酒杯,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中秋那天他为什么那样子了.当初我猜测的结论,被他刚才的一席话推翻了.但是离婚不至于让儿子恨他如此彻底吧.我的心里顿生疑窦,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为何离婚这一问题上,这使得我不由不忧虑.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思索怫片刻后问他:“今天是您的生日,能说说你的三个愿望吗?” “很简单,一,吃得下饭;二,睡得着觉;三,笑得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啊,吃得下,睡得着,笑得出来的人,这是人最现实的本能愿望,如能品出人生如此幸福的滋味,过才是生活的真谛.但是他幸福吗?我无言.“ 老爸”的境遇正好和我相反,命运在冥冥中把我们碰撞在了一起.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他见我笑,也跟着笑.接下来,我们不停的喝酒,酒去了一大半,而菜却一动也未动.那种流入胃里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令我们仿佛找到了彼此生命里某种共同的韧性,酒对于处在寂寞和痛苦中的人来说,是一种依赖,也是一种乐趣.回到公寓后,我看时间并不晚,借故溜到市中心,在新世纪百货的华伦天奴专柜给“老爸”买了一套休闲服,以此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回来时,经过一家乐器行.突然想起“老爸”曾多次说过的话,他说他的二胡和他人一样,也老了,声音也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了.于是我挑了一把最好的二胡,买了下来. “老爸”接过礼物后,狠狠的责惫我不应该如此对他那么好.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眼里荡起了泪花.他又一次激动的抱住了我,哽咽地说: “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呀……”我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像上次一样,匆匆的被他推开.我噙着泪安慰道: “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已把您当成我自己的父亲了,您也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你自己的儿子.”他默不作声,就那样把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抖得很利害,我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许我无法给他以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地亮出肩膀,让一个在尊严中活着的老人以最好的依靠.他身上浮动的是沉甸甸的无助和一丝朦胧的爱,而我永远也咂摸不透那爱里的含意,是爱情还是感激,是依靠还是掩饰. 那会儿,上天湿漉漉的亲吻着两颗干涩的心灵,那温暖如万道炊烟流泄开去,弥散在世界的上空,世界仿佛在那一刻为我们停止了呼吸，唯有一缕缕无言的温柔在彼此的身体间缠绕.我们静静地抱拥了很久,他缓缓松开了手,拿起那把新二胡,拨弄了几下,对我说: “我们一起唱歌吧.” “戏曲?”我呆呆的问. “不,唱开心的歌, 《苍海一声笑》怎样?”接着拉起了那首激荡人心的曲调.我们一起唱了好几遍,一边唱,一边笑.笑得很疯狂,也很心酸.唱到最后一遍的中途,他突然停了下来,那个“朝”字还卡在我的嘴里,拉得很长.他失神的收起二胡,哆嗦地走向洗手间,步伐踉踉跄跄,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我一阵心酸，也感觉特别的疲惫,于是躺在“老爸”的床上假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和衣睡在“老爸”的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好象担心我会像一条鱼,一不留神就会从他怀里滑走.我想,或许他和我一样也渴望另一个身体的安慰,那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本能.我的身体被一层温暖紧紧的包围着,就象在冬日的阳光下晒太阳的那般惬意.他呼吸的热气在我耳边一起一伏,那气流暖得我的耳垂热呼呼的,也痒酥酥的.房间里的灯没有象往常那样彻夜的开着,但黑暗并没有把房间里的一切吞没.我轻轻的转过头去看“老爸”,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轻抹在他的短发上,那白透的部分闪闪的发着光.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那张熟睡的脸苍白,无助,但很安祥,那样子就像个小孩.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些细小的皱纹都皱了起来,又恢复成他醒时的那幅笑脸.他睡得很沉,大抵是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一样,在痛苦中早已疲惫不堪了.他本应该拥有的家庭幸福和温暖把他远远的拋在凝固的冷漠中,命运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无助而又可爱的脸庞使我不禁油然生怜,引发起我细密而真挚的爱情,在瞬间逾越了我们的亲情关系.他的嘴微微的隙着,象橘子的皮圆润而光泽,嘴唇柔柔的向上翘起,仿佛在期待着我的靠近似的,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强烈的吸引住我.我的唇情不自禁的碰了碰他的上唇那儿,仅仅那一下,已使我浑身颤抖起来.爱情里的那种巨大的力量让我开始迷糊的大胆的亲吻着他的脸.那种魔力把我的理智拋向更遥远的夜空,意识里仅存的只有爱,爱就是一切. 过了一会儿,我蹑手掰开他的手,把手伸向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滑动着我的手指.他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肌肉是那样的结实,象磁铁一样吸着我的手.我缓缓地把手移向他的双腿之间,在那儿来回的抚摸着,可以感受到那里渐渐激起的那种独特的颤抖.熟睡中的“老爸”也迷迷糊糊的兴奋起来.我缩身悄悄地向下滑去,双唇在他的身体上小心翼翼的游动,最后停留在他最兴奋的部位放纵着,努力着,忘我的投入到那种无法自拔的热情中.良久,一阵强烈的快感惊醒了沉睡中的“老爸”.他猛然坐起身来,惊恐的望着我,脸色更加苍白了,眼里有一种痛苦,更多的是绝望.他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背对着我躺下身去.他惊恐的眼神令我害怕极了,那眼里的绝望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那时,跚跚来迟的罪恶感使我渐渐的清醒,对自己的厌恶迅速占领了我的身心.乌云在那一刻遮蔽了月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像一个被警察围追的逃犯,电一般的翻身下床,躲回自己的房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再也无法入睡.房间里溢满恐慌的气息,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老爸”,更无法面对自己,无端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道貌岸然.那种感觉愈来愈让我呼吸困难,感觉有一些什么哽在自己的咽喉里面,心在碰痛碰痛的剧烈的路动着.黎明的曙光不知何时已将昏暗的世界微微的点亮,那随之而来的光明即将撕开我心头的黑暗.我越来越感到恐惧,害怕就在下一秒里,响起“老爸”叩起的敲门声.我的耳朵在这时变得十分多疑,能听见各种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声音.比如我听见墙面老化掉沙的唦唦声和门框内蛀虫噬咬木头的吱吱声,还听见楼道里有悉悉索索的人走动的声音.那些声音紧拉起我懊悔的心弦,令我失魂落魄的想溜出公寓.一整夜,我就像是被抽去魂魄一样,看着那扇门,直到天微亮我才如获大赦般悄悄地打开门溜下楼去. 早晨的街道,寒风袭袭,没有几个行人,遇上的都是晨练的老人.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神色鄙夷,偶尔还露出揶揄的笑.在路边报摊买报纸的几位老人见我经过,扔下报纸不买了,好象我是流氓,温神似的,匆匆避开我.甚至我刚刚进入一个广场时,一群跳舞的老头老太们放得流畅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耻,好象我在人群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让自己窒息.我退出市区,把自己藏在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对面山丘上有一对眼睛似的黑洞,恶意的乜视着我.我胆颤心惊的呆坐了一整天.天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在天空组成了一副冷笑的鬼脸,狰狞地向我扑来,压得很低,低得几乎把心挤出胸口.傍晚时分,雨终于缓缓降了下来,细雨惊醒了沉浸在羞愧之中的我.我毅然决定回公寓,回去向“老爸”道歉,我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惴惴不安的爬上公寓的五楼,却没有了那熟悉的灯光.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老爸”的房门.我喊他,喊得累了,可是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回音以外,没有任何回应.心里的不安顿时变成了失望,那种失望击溃了所有的勇气.我泄气的瘫坐在地上.突然,背后响起一阵“唦唦”的声音,我回首向自己的房门望去,只见门上贴有一张纸条,随风飞舞着.纸贴得不牢,几乎就要被风带走.我信手撕下,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的是“老爸”留给我的便条: “儿子,我已辞去了这里的工作,回成都去了.家里有很重要的事需处理.今天等了你很久,仍见不着你,只好留此便条给你.请你多保重.” 寥寥两行字在纸上晃动了几下,就静止了.纸条是用图纸的背面写的,看得出他走得十分的匆忙.我盯着纸上的字,无力的把背靠在门上,头一阵眩晕,心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我跑下楼,冲入雨幕,蹲在一个垃圾桶的旁边.任大雨犹如触怒神灵一般疯狂的倾泄在我身上,却冲不掉我身上的羞耻.我就像是垃圾桶内的一分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老爸”不能愿谅我昨夜令他痛心疾首的行为,无法再和内心无比阴暗的儿子共处.我亵渎了这段纯真的父子亲情,打破了原本平凡无奇拥有的和谐,令他伤透了心.因此他不得不恩断义绝的遁逃.他本来就焦灼不安的心又被我强行加入了另一种痛苦.大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但我已经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了.雨似乎突然停了下来.实际上,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已看到一双属于老人的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心头一阵狂喜,匆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那位看门的老人.是他撑着雨伞,替我遮住了雨.他关切的注视着我,俯下身轻声的问: “你怎么了?”我眼里的兴奋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原本的木讷,失望的蹲回原地.他见我懒得说话,于是也蹲下身来,用类似《大话西游》里唐僧的语调说道: “年青人,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自暴自弃.你这样会感冒的,感冒了就不能去上班了,而且成了传染源,那就更不好了.你一人出门在外,病了也没有人照顾,要是家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若是家人不知道,朋友也会知道呀,他们会替你担心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回去慢慢想法子吧,这样折磨自己也不是办法呀.”听了他啼笑皆非的话,我还是沉默不语,他沉不住气的拉起水淋淋的我走进公寓大楼,推我上了楼梯,摇摇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门卫室. 夜里,我重新回到了黑暗的怀抱,心又开始了与黑暗悄悄的对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缓缓爬行,灵魂正一点一点的被冷冷的夜拉向黑暗的最深处，黑暗象蛇一样阴冷地笑着，盘旋在整个楼层，漫长的黑夜细细玩味着恐惧的心. 在黑暗的尽头,我的双眼终于猎拿到一丝亮光,一团闪着光的物体在向我徐徐靠近,那位曾两次出现在我梦境的老道士的身影渐渐的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比前次更加糟糕,眼里怒极的灼热蒸煮着轻蔑和失望.这次我没有给他抢先说话的机会,愤然质问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每次你来后,我的一切幸福就会飞灰烟灭?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他冲我苦笑,摇头,却一言不发,用冷峻的目光凝固了我所有的愤懑,只是冷冷的举起双手,手心对向我伸了过来,他的右手心写着一个“道”字,另一只手心写着一个“德”字.那两个字突然闪起刺眼的金光,从他的手心跳将出来,并不断的膨胀,大得象两只怪兽一样向我扑来,惊得我拚命的遁逃,我被那两只“怪兽”像追猎物似的紧紧追了我.惊醒后,我吃了一片安定,又再次坠入梦乡.与其说梦乡,还不如说是梦魇——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阳光总是在地平线上下稍作浮动,而在黑暗的深处,有个东西在蠢动,在挣扎!我拼命地甩头,想要忽略掉那种感觉,而我却在狂奔,我在逃避着什么呢?
天刚亮,我用冷水冲去一脸的倦容,满怀希望的去了“老爸”的公司.但愿能在那里找到他的去向和家庭住址.(和他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我曾多次问过他的住址,他都避开话题不说)可是我问遍了公司所有的人,都无奈的摇头说抱歉,唯一知情的老总却偏偏在昨天下午去了美国,元旦后才会回来.一天很快过去了,我一无所获.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手机.如果“老爸”肯给我道歉的机会,他也许会打电话给我. 一周过去了,电话一直沉默着,没有“老爸”的任何消息.两周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 “老爸”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消失得那么彻底,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在我生命的轨道上闪现过.元旦前夕,我被人事部门告知需调离重庆,到苏州分公司工作.那样,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信手就能捻起把把记忆的山城,乘飞机去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到苏州. 离开山城的那天,一位颇为要好的同事执意要为我送行.去机场的路上,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说了一大堆与我所想的遥不可及的事.他说,很羡慕我有幸去被喻为“天堂”的城市生活,还说苏州的园林如何的别致,小镇如何的古朴典雅,水乡的风光如何的柔和灵巧,云云.绘声绘色得像个苏州通似的.在机场的门口,他还特别提起苏州的美女.并不无夸张的说,苏州美女的声音比人更美,温柔得能把男人醉成一滩烂泥.他甚至煽动我趁机物色一二.我对此索然无趣,对于那片未知的天空,心里除了茫然,还是一片茫然.我傻楞楞的听着他的话,脚却提不起迈进机场的力气.机场的播音器传出最后一遍登机讯息,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我才兜着湿漉漉的心进了机场.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爬升的动作把我的身体紧紧的推向靠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拽住我将离去的身体,是惯性?还是牵挂?心里无限惆怅,只感到眼里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了地球的吸引力,被拉着洒向了那片我一直都不忍心玷污的蓝天.机舱里的乘客稀少,个个脸上都是一幅冷漠的表情.空姐们的微笑此刻也变得僵硬,连一贯温柔甜美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这番景象让我觉得飞机将飞向的不是上海,而是寒冷而荒凉的西伯利亚,或者是阴森森的地狱.我心里倒是希望能飞向天堂,在掠过天堂门口的一刹那,或许能看到爷爷和文伯藏在云雾深处模糊的身影. 六 此后的一年时间,我一直在江南水乡漫无目标的游荡.别具匠心的吴人何等的神奇,他们用勤劳和智慧造就了这个神圣的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世界文化的遗产,到处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一切的一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视觉享受迷乱着我的眼球.整个苏州城恰似一位慈祥老人的脸庞,浓浓古韵的建筑晕成他脸上苍桑岁月的斑迹,纵横交错的河流勾勒成他脸上浓郁的皱纹,城边望不到头的白色新建筑正是他灰白的鬓发和胡髯.这遍土地就是如此的祥和恬静. 白天的时候,我把并不繁忙的工作打点得尽量忙碌一些,努力让自己浑浊的大脑不得空闲.工作之余,我就像一个初次涉足大观园的刘姥,常常兜着好似找回遗失多年的宝物那般的心情,满怀欣喜地在人群中穿行.聆听着吴人的软语,在自己的面具下,与他们交流.只想用眼花缭乱的一切迷乱我的眼睛和耳朵.在这里,没有鄙夷和逃遁的目光,无须去理会心底那些没头没脑的渴望. 夜晚来临,我就躲进那间远离市区的租房里.每当这个时候,屋里那盏明亮的灯就会诡异地让我恐惧起来,它能照透我整颗阴暗的心.我不得不熄掉灯,将身体悄悄地融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偶尔,我依靠在窗棱边,呼吸着窗外泥土的气息,聆听周围的音律,然而苏州此时的夜奇静.我也会神经质地跑到很远的街上晃悠一圈,晚上九点的街道早已寥无人迹,特别在冬季,街上的人消失得更早.这大抵是缘于苏州人早睡早起的习惯,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惧怕来自于我面具下面的那个罪状的面孔吧,整条寂静的大街仿佛只属于我和我的影子,孤独感狼一样的迅速攫住了我的胸口.街灯发出冷冷的寒光,冬季还没有来临，而这光却是那样的冰凌，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几乎拉进了远处深不可测的黑暗.影子是那么修长,那么单薄,我却无力去抚慰她的寂寥和寒意,我甚至开始怀疑她也会不经意的离我而去. 梦境还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爷爷和文伯的身影见的是越来越模糊, “老爸”和那位老道人的眼神却日渐犀利,那眼神告诉我他们有多么的愤怒,多么的绝望.我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慈祥的微笑,也听不到他们慈爱的嗓音,唯有一幅幅严峻而充满忧愤的表情逼着我一步步退向黑暗深处. 近段日子,我越来越憎恨自己,身体在阴冷而干燥的空气里龟裂质变,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肮脏的蟑螂,在空气里传播着病菌和温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与日俱增.大半个冬季,我只好躲在温暖的角落里象一条龟缩的蛇那样慵懒地冬眠.恶梦仍然不断地袭击着我,我的情绪越来越坏.明显老龄化的公司里,年青的同事避我越来越远,而年老的同事却从容地靠得越来越近.我试过用各种方法来拯救自己的灵魂,不再怀念过去,不与任何老人来往,甚至于不向老人藐上一眼.然而效果却近乎渺茫.身边的老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考验的是我的理智,颠乱的是我的思潮.就像一位沉陷极深的瘾君子,受尽了折磨和煎熬,仍然一蹴而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卑劣的双眼囚禁于伪善的面具之下.无聊的时候,我总是呆立在凝聚着水雾的窗前,模糊地看着了无生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路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穿得如此绝非是仅仅畏惧不动声色的寒流的侵袭,更重要的恐怕是躲闪着一种满是无耻且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对面的阳台上,几只不惧严寒的鸟儿兴致勃勃地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仿佛一直在对我评头论足,也象是在嘲讽奚落.大多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收破烂的老人骑车经过,他们绝计不会有半分的停留,好象他们的身后飞舞着炸弹似的,没命的逃亡. 我决定出去走走,高涨的思绪需要严寒的刺激.我突然想到了西山,那儿有个洞穴,我比较适合在那儿呆上一阵子,说不定在那种阴森的氛围里,自己的心才能得以平静地祷告心灵的回归. 去西山的那天,天空依然是那幅肃穆的表情,车上人影萧条,这倒是很符合我拜访西山的情绪. 我在第一座大桥边下了车,打算徒步穿越湖上那两座大桥,以示内心的虔诚.和我想像的相差无几,湖面被一层浓郁的水雾掩盖着,太湖就象一个初生的婴儿,赤祼祼的身体被浓雾包裹着,此刻睡得正酣.我在雾中兴致勃勃的不知疲倦地穿行,沿途只有偶尔象老人颤颤巍巍而行的车辆缓慢的驶过,除此之外世界就仿佛剩下我自己了.望不到头的大桥犹如通往仙境的通道,把我置身于半空,心里顿时平添无尽的憧憬,步伐也随着飘渺起来.一艏不知名的游船悄然从桥下游过,突然拉起一声长长的笛鸣,那清脆的鸣声在耳边久久的回旋, 我首次发现这声音竟是如此的美妙,让我几乎忘却了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此刻,大脑也变得简单了许多,无须作任何的思考和疑虑,一种找回失去多年的自我那般的兴奋突然从心里窜出来.怀着这种心情,我几乎没有费劲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我置身于洞穴深处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为我冒失的行为而后悔了.原以为阴森森的世界能给心灵片刻的宁静,没想到黑暗永远还是那么的神秘,那样的让人不能自已地产生莫名的幻想.我仿佛看到一个在黑暗迷宫里,沿着冰凉的石壁攀爬的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依旧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摔回原地,摔得浑身是伤.浑暗中,几块伫立的石头象瘦骨嶙峋的老人,乜视着细眼轻蔑地观望着,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由不感到恐惧,匆促地逃向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洞口看到的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爬上山顶后,意外地看到一座道观盘座在山顶.在惊叹出奇的道观建筑的同时,已把刚才洞里的阴影一扫而光,我兴奋地移步走向门前,大门里的一个石碑上,一个巨大的“道”字呈现在我的眼前,字体虽已斑勃,仍不减其雄伟的气势,令我不知不觉中看入了神.良久,一声和善的声音把我惊醒,一位中年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他轻声地给我介绍起那个“道”字的内涵.我茫然地听着他的话,越听心里越是害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简真就与我梦里的那位老道如出一折,不同的是他说的不是古文.我的背心开始不停的冒冷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的结束语更令我心惊胆颤:“施主,看你的面相和身骨,以及你的悟性,做道士最适合不过了.”我抖拌索索地点点头,心虚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搁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直奔山下而去. 回去的路上,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挤了出来,阳光柔和地抹在我的身上,其温暖并不足以抚慰背心的阵阵阴凉.道士的那番话仍然象冰雪一样在心里翻搅着,同时被某种无端的悔意不屈不挠地冲撞着,衍生着一种令我手脚酸酥酥的麻木.其实原来并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从心里幻化出来的,但恐慌依然在漫延,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浩瀚的海洋,海水澎湃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大脑真空般的毫无意识,只觉得身体好似笨拙的机器,机械的在路上颓废地移动着.感觉还是有疲倦的时候,人也并非是机器,疲劳渐渐地恢复了我的神智.我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公园里的长椅上,掏出MP3,把音量开到最大,听着MP3里那首唯一的歌曲《千千阙歌》,歌声敲碎了心里堆砌的情感.我无神的看着夕阳,就像久病初愈的人,被隔离已久的阳光突然映得眼睛又酸又涩.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景色在我紧闭的双眼内变得嫣红,夕阳仿佛在哭泣,滴着腥腥的血.有那么一阵子,几个熟悉的身影恍惚在眼帘上,他们轻轻地向我靠近,我的心一阵狂跳,匆忙睁开眼,那些温暖的身影又在瞬间奇妙地消失在虚无之中. 第二天醒来,我证实了昨日之行的确是一种荒唐,因为我的提包在昨日的混顿中,不知被落在了哪里,包里有现金,银行卡,身份证,名片,这些不并打紧,要命的是保存大量日记和文章的U盘也一并遗失了,一旦拾包人打开U盘,我的隐私将被一览无余,想到这里不免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有焦虑地等候着拾包人的来电,或者幻想着那个包干脆已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命于现实,或许天意也是要让我别再去触碰过去的,因为我早就该遗忘掉那个罪恶的自己.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黑暗还在不断的加深. 七 意外的事终就还是会发生,现实就是这样脆弱,无法去把握.一个深夜,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冥冥中我得知领取失物的消息,这一消息并没有带来一丝兴奋和惊讶,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希望和失望间瞬息万变,只是电话里的那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向我加速,而我却挪移不了半步. 几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区内找到了拾包人的住址.我在门前呆了足足半个钟头,而没有勇气敲响房门.天知道他有没有打开我的U盘,看里面的内容,他会不会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眼光看我,只能祈求于上天了.正当我举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涌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太白了,就象银子似的闪着光,轻盈地向后飘逸；他的眉毛也差不多都白了,映衬着他有神的双眼;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白,不过白得很不寻常,那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慈祥.我的手还停顿在空中,一路上早已设计好的开场白和台词,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凝望着他,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迟疑,但温和极了,一点一点地帮我捡起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勇气.终于,我挤出了一丝笑容,腼腆地问道:“我是小杰,我没有找错人吧”.“没错,我等你很久了,你现在才来……”他话还没说完,手已紧紧握住了我.“先进来再说吧,外面很冷”,他拉着我说.突然传来的温暖令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感到那温暖把我引进了客厅,安置在沙发上.他取出茶杯冲了茶递给我,然后又慌忙跑进里屋拿出我的包来.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的温暖感染着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我绝望的心灵,象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冉冉缭绕于我的身上、脸上、心里.他打开包放在我的面前,轻咳一声说:“包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他的胳脯碰了碰我,此时我已开始有点敏感,浑身传来一丝奇异的颤栗.我慌忙取出包里的两千元现金,随手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他说:“非常感激您,这是酬谢金,请您收下”.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迅速地向外推,并帮我把钱全都放回了包里,然后严肃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们做个朋友吧,你和我的儿媳还是同乡呢,她也是重庆的.” “她也在苏州?”我言不由衷地问,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知所措.“不,她和我儿子还有孙子都住在重庆,就我和老伴住在这里”.他把身体向我靠近一些,温和地看着我.在他看我的那一刻,我激动的心沉缓下来.“那么,你没有别的子女了?”我又问.他点点头,拿水壶给我添茶.我突然注意到他握茶杯的手颤抖得非常历害.我立即接过茶杯,担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受过伤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因为心脏病引起的左手颤抖.”我顿然明白为何他脸上那不寻常的白,一种莫名的冲动令我突然抓住了他颤抖的手,我的心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并没有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讶,反而握住我的心,并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来说:“都这样两年了,已经习惯了,不要担心.”他的手指向我传来无法抗拒的温情和无助的颤动.我只好把自己靠向沙发的靠背,我呼吸困难.不得不匆匆松开手,拾起那份原本的矜持,对自已的厌恶感又渐渐地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间迸发出来.我意识到不能再多停留,迅速起身告辞,在他无比惋惜的眼神中,迷惘地逃逸.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他的家里.那天,天下着雨,雨并不大,但我的外套还是湿透了.一路上我没有撑伞,拎着礼物的双手已顾不得雨伞了.虽然带着礼物,心里还是不踏实.其实,直到坐在他面前,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而那根已被深深确及的神经牵扯着我的心无力地抗拒着不名其就的冲动.希望我的此次来访仅仅是为了感谢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情,我为自已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他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惨白和无助,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眼里的欣喜.他拿出一条毛巾替我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滴,嘴里喃喃地责备我不爱惜自已,象他这样病了才知道身体的重要.然后他又硬让我换了一件他的外套,他的衣服仿佛还留有他的温暖和淡淡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亲切,正如他表现的那样,把我当成老朋一样非常热情地谈了很多事.其实,我并没能静下心来倾听他的话,心神不能同步地敷衍着,眼睛却在他的白发、眼睛和颤拌的手之间徘徊.只有当他谈及他老伴时,我才开始集中注意力.他说:“我的老伴已把灵魂和生命的大部份时间都交给了耶稣，常常去教会，几乎就很少呆在家里.”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心脏病人身边是要有人关照的,万一病发作了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唉!我尊重她的信仰,其实她这个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自从我当兵后就养成独立的性格,婚后一直没有改变,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她在无聊之际才认识了一些信仰耶稣的姐妹,和她们常常来往.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反正我的身体也这样子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重庆的孙子,他的父亲在去年死于车祸.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想去重庆住一段时间,可这身体也不允许呀!”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以相像他的生活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奈,更重要的还是他的病,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担心的问:“那么,如果你的病突然发作了怎么办?”“能自救就自救,不然就坦然面对死亡.我都死过好几次了,还算幸远活了下来,并积累了一些防范经验”,他憨然一笑说,“死亡对我来说是自然规律,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说:“你在这里坐一会,看看电视吧,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说完把电视遥控器塞在我的手里,我本想起身告辞,他已经走出门去.我坐在原地,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眼睛不停的望向门口.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似乎快要黑了,快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来,下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干什么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才没有问他有什么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帮他.我决定下楼去看看,刚打开门就看到他拎着几袋子菜,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我埋怨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菜,着凉了怎么办:”他傻笑了一下说:“没事,很高兴你今天来看我,我想留你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特意买了些川菜的调味料,今晚多来给你炒几个川菜,我是从我儿媳那里学的.”接着他就着手清理袋子里的菜,我不知道怎样帮忙,只好站在旁边观望.他颤抖的手并没有影响到他做事的速度,很熟练地切菜,备料,炒菜.没多大一会功夫,几道香喷喷的川菜就摆在了桌上. 吃饭的时候,他很热情地为我挟菜,但我就是没有胃口,心里还想着那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他突然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我微微一笑,掩饰住脸上的愁云,扒了几口饭说:“没有想什么.嗯,菜的味道很不错,地道的川味.”他很敏感,双眼盯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千万不要为我的生活而担忧,我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还活着,虽然给人感觉有点孤单,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知道怎样去适应环境和调节自己的心态.一个人的生活好与不好,取决于什么样的心态.心态就是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你认为好就是好,你认为不好就是不好,好与不好全在于人的一念之间,这就是心态.消极的心态让人失落,消沉,而积极的心态则让人充满希望和精力.就比如说,一个人失业了,消极的人会说:‘唉!又得辛苦找工作了.’而积极的人会这样说:‘嘿,又有机会找工作了,也许会遇上更好的机会.’可以想像这两种不同的心态导致的结果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没一个好的心态,恐怕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相信幸福和快乐就在身边,就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感受.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很开心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有同情心的孩子.”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并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说道:“哎呀,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冬季的菜易凉,快趁热吃吧.”他的话让我一怔,想不到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心态,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我默然颔首,心里顿时不由为面前这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好几次的老人如此洒脱地面对因难甚至死亡而惊叹,我还有什么理由担心那么多呢? 晚饭后,我抬头看窗外,雨还在下,外面一片漆黑.他又看出了我的心思,干脆直截了当的说:“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下这么大的雨,就在我这里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上班吧.”他的眼里满是关怀,温和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好吧,认识你我也很高兴,特别喜欢听你说话,很有哲理.但……不知我住你这里方便吗?”“没问题!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很高兴的样子,泡了两杯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下后伸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我坐下后,他慈爱地伸出左手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苏州习惯吗?工作开心吗?”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故作轻松状说:“很好呀,苏州是个好地方.”他摇摇头说:“但我觉得你并不开心,你一直很忧郁,为什么呢?有什么事让有心里有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想提及往事,装着不承认,反而问他:“你就这么肯定?”他点点头,提高语调说:“你别不承认,自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从你眼里发现了你的问题,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的内心很矛盾也很茫然.”我很惊讶他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于是自嘲的说:“是呀,我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才不是呢，你很聪明.”他的语气很坚定.我说:“你简直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他缩回放在我腿上的手,然后改为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杰,这都是我用心感受出来的,其实你没有必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烦恼和困难,有时也会犯错,当事情发生后,我们不应该停留在指责别人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们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多事都是复杂的,矛盾的,有双面性的.对与错没有明显的界线,从不同的角度﹑高度去看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一样,但我们应该记住一句话,过去不等于未来.什么事都不是完美的,要保持一个平常的心去对待一切事情.爱你身边的一切,不要被狭隘的爱窒息了你继续去爱的勇气.”他又把手转移到我的后颈,轻轻地掐了一下脖子,故作严肃的说:“你还说你很开心,你看你的额头都皱成这样了,笑一下吧,笑掉你的烦恼.”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在学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愤愤不平的说:“你学得也太夸张了吧,有这么难看吗?”他终于笑了,指着我的脸说:“对,就这样了,笑起来可爱极了.以后你有心事最好不要闷在心里,久了就会有压抑感”我佩服地说:“你真不简单,才认识我不久,就好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似的,对我如此了解.我承认自己常常忧郁,但是矛盾的心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任何事都不是单方面的,有很多因素,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吧,那就是自卑的表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对幸福的渴望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并非是你自认为的可能是邪恶的卑劣的欲望,你强加给自己一把枷锁,把自己本能需求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很脆弱的位置,这就是你矛盾的原因.”我点头称是:“想不到你的心比年青人还要年青.”他得意的说:“这就我常常和年青人交流感悟到的.” 夜里,我感到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睡在他的身边,我心犹如大海的海岸不论大海如何波涛汹涌澎湃,但海岸依然平静.长久的心结被他打开了,感觉很轻松.是呀,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些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正因为如此,我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伸手抱住了我，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抚摸着我的胸口，他的手带着颤颤的温暖,我感到好幸福.他的手渐渐地深入到我的睡衣里面,在我的肚皮和胸部来回地移动.他的手带着暖意,一直暖透我的心.他的动作很柔顺也很粘捻.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唇舌开始发干,渴望一种被滋润的感觉,那种渴望被他的手拽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吻住了我在嘴唇,湿湿的,灼热的双唇把我的整个身体凝聚在那一个可以让我付出整个身体的接触点上.他吻走了我的寂寞,吻走了我的忧伤.我们仿佛置身于纯洁朴清新的大自然中,我们的热情与大自然的奔放融会在一起,爱把我们包围.我想上天没有理由指责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因我们的心和身边的一样自然纯洁,并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我们的激情在这刻无法抵挡的温柔里陶醉.最后又象巧克力一样融化进温暖的阳光里.我感觉不像是在做梦,好像是真实的,但我也顾不得多想了,紧紧地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我们的腿交错在一起,我们的爱交织在一起,很幸福也很沉迷,就算外面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去理会,心里没有更多的想法,就这样紧紧相拥绵绵而吻已足够了.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我还仿佛在梦里.唇边还留有他的余吻,这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精力.这一次我没有再责怪自己,也没有考虑到将来我们会怎样,我只知道不管他有什么因难,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去帮助他,关心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爱,直到我目睹了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景后,心里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我刚吃过午饭准备上班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微弱,非常吃力,而且断断续续的.我也听不清楚,猛然意识到他一定出事了,于是飞快跑出公司,在公路上截了一辆的士就直扑他的家里.他的门紧闭着,敲门没有反应,我一急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不假思索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冲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正躺在地上,电话的话筒还悬在他的头边摇晃.他的脸色惨白,双眼无助的看着我动弹不得,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心脏病人急救常识,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想到了三个字:120.在我准备打电话的时候,他拚命示意我拉他起来,我扔掉电话,扶他坐了起来,他才似乎回过气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凑近才听到一个“走”字.由于我的惊慌失措竟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努力说:“抱……我……走……”声音很痛苦,也很凄惨,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很可怜.我抱起他走了几步,他嘴时还在嘟囔:“走走……走走……哟……”于是我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着走,由于他行动迟缓,没有了重心,好几次差点连我一起摔倒.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痛苦的眼神让我心酸得要命,我宁愿替他承受这痛苦也不愿看他这样子.走了十几圈,他好不容易才舒了几口气,也许是行走时的运动让他的血脉渐渐地恢复正常.他已能开口说话了:“小杰，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定了.”听他这么说,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他示意我放他坐下,他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我把他放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伸手示意我弯下腰,他颤抖着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珠说:“小杰,别哭!我已经没事了.在发作之时我已吃过药了,我的几个兜里都放得有救心药,随手可取,只要能我走动一会,血液循环正常就没事了.”我一下子蹲下身子,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哭着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他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说:“有你在,我就死不了.”我抬起泪眼看他的脸,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慈祥,他的唇边又绽放着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也那样忧伤,他说:“我不怕死,但活着也是幸福.”那一刻我明白我不忍心看他离去,除了同情,还有深深的爱. 从那时发病开始,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在医生的再三要求下,才同意住院治疗,每天都得输水两次,并用治疗仪进行治疗.起初几天由他老伴在医院照顾他,没过几天老伴也病了.他治疗的时候不能使用手机,对治疗仪有影响.我只好每天去医院.每天他都给我介绍新来的病友和他们的状况,有时还有某某病友离开了人世,听得我心里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不过还是老天有眼,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后,他的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 有一天很巧,同房间的病友有的出院,有的转院,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我.夜里,我照例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杰,睡着了吗?”他突然叫我,“睡我床上来,好吗?”我翻身下床,进入了他的被窝,他帮我盖好被子,然后从被子里面抱住了我.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身体有点僵直.我转头看他,他正温柔地看着我,那温和的眼神迅速消除了我紧张的情绪,这时我早已满脸通红,心中仍似那天真孩童般透着无尽的喜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指头.思绪又飞回到了童年,爷爷总是在我睡觉之前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那慈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这个冬季很短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整个冬季都很温暖,即使气温低于零度,我的也里也没有一丝寒意,因为有了“爷爷”我不再觉得冷,不再觉得时间漫长.就这样过了几个温暖的冬季.一转眼,又一个冬季快结束了.春风的脚步已踏进了这座古城,唤醒了沉睡在冬季里的大地.护城河边的柳枝冒出了嫩芽,草地也渐渐地绿了.燕子剪剪地飞来剪断了末冬的最后一丝寒意,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就象婴儿的微笑那样有一种难以拒绝之美.心里充满新一年的希望,希望“爷爷”的身体更好,也希望我们的爱也象这春天一样发出灿烂的色彩. 正当人们沉渗在春天的温暖中的时候,非典来了,人们在恐慌之中数着日子生活,每天都有坏消息不断传来.我越来越担心年老的“爷爷”也会被那魔爪拽去,嘱咐他尽量不要出门,有事或要买东西由我代劳.他却显得很乐观的样子,开玩笑说我有点草木皆兵了,他认为只要注意个人卫生,不去到人群里去就没事的.更气人的是他居然说苏州是一块福地,历来就没有受过什么灾难,所以这一次也一定没事,担心是多余的.但到了月底,他不再乐观了,因为一个噩耗传来,沉重地给了他一击.那天,我买了几盒刚推出的降压保健药品,及时给他送了过去.开门的时候,他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脸色很苍白,眼里无神,一脸的茫然和悲伤.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问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突然抱住了我,眼里噙着泪水,半天不说话,我更急了:“快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他缓缓松开手,双手捂住脸,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悲伤地说：“我的儿媳牺牲于非典，我可怜的孙子现在双亲都没有了，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悲伤和无助，我必需得去重庆.”这个消息让我为之一震,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收缩痉挛.这个时候出远门真的很危险,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况且他又是如此悲伤.我抱住他的头,让他看着我,我说:“爷爷,我陪你去,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他推开我,摆摆手断然地说:“不行,你有你的工作,你去了再回来要被隔离两周的,那样你的工作就耽误更久了.”说完就要去收拾行李.“工作宁可不要,也不希望你冒险去重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我再次恳求,但他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去,最多就是让我送他到机场. 进候机室的时候,他抱了我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悄悄地说:“我会想你的,保重!”然后仔细端详一会儿我的脸依依不舍地进了大厅.我站在机场的广场上,心里很沉重,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听到飞机离开地面的声音,抬头遥望飞机升上天空,载着满怀悲伤的“爷爷”消失在云层里,飞机带走了我牵挂的人,也带走了我的心. 八 以后的日子,我整天在焦虑之中度过,既担心他的身体,也担心非典,还有他的孙子,幸好我的父母都在国外,我不至于为他们也那么担心.每个夜里都被恶梦惊醒,大多时间睡不着,曾经一度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不过,还好他的孙子有台电脑,他可以每天给我发邮件,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和他的心情,频率用得最高的两个字就是“想你”,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就盼他能早日回来.谢天谢地,非典终于被控制住了,中国人民松了一口气,我也安心了一些.他的孙子也恢复上课了,准备来年的高考,打算高考后到苏州上大学,迁到苏州来长住.“爷爷”也在痛苦中挺了过去, 我为他高兴,也暗暗地为我们的将来感到迷茫,心里无限的期待和思念.几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漫长的一年快要过去了,时间又轮回到了冬季,此时此景让我回想起每当冬季的时候,我们一起多么的幸福,但现在天各一方,彼此都有说不出的感伤.他发来的邮件越来越显示出他糟糕的心情,但我又无法揣测究竟什么事,让一个很乐观的人变得如此消沉的事一定不小,我问过他几次,他也没有明确的回答,我的心里再次悬了起来.终于,他回来了,就在春节前夕.我们重逢在他的家里,他看起来很憔悴,显得疲惫不堪,我以为是长途旅程的原因,没有在意,简单的聊了一会就回去了,打算等他精力恢复后再去见他. 奇怪的是,自从他回来后就没有和我再联系过,那段时间她的老伴在家里住,我也不方便过去.我很担心是否病又犯了,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刚巧是他接的电话,我说很想他,他说马上到我的住处来. 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就立即冲到门前,打开门,他慢慢地进来，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就象几天没有睡觉似的，他一把把我拥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一句话也不说.我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让他的身体斜靠在我的身上.过了一会,他大概是累了,拉着我坐在床上,然后把我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双手撑在我的两边,凝视着我的脸.在他凝视的片刻,那双眼睛对我诉说了万语千言,说尽了这长久等待和渴望.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那些皱纹更多了,也更深了.我感叹岁月不饶人,摸索那苍桑的脸,恨不得一下了抚平那一条条深深的纹路.他的头轻轻地伏了下来,准备点上我的唇，我甜蜜地闭上眼睛.他不停的吻我,多么温暖的一个长吻.他压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拥着我,双手在我身上探索,我抱着他的双肩,沉沦在幸福之中.我们开始脱对方的衣服,突然,他停了下来,提着裤子做贼似的冲到门边,打开门看外面,又立刻关上了门,愣在那里.我和上衣服,走到他的身边安慰他:“爷爷,这楼里没有其他的人,你在担心什么?”他神情怪异地穿好衣服,又拉着我躺回床上,我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胸口安慰他.接着他讲起了他和孙子的事,他说孙子爱上了他.我对这事感到意处,但也非常理解.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深爱着我的爷爷.我只能劝慰他用心去引导孙子把心态调整好,用心去学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爷爷”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矛盾,他深爱着我,但孙子的事也很重要.我愿意等,只要他平安的活着,不管等多久,我都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后悔.除夕的前夕,他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回重庆,我还没来得及去送他,他已上了去机场的车.我再次感到失落,但是我理解他. 自从“爷爷”再次离开后,生活以平静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是否有他的新邮件,看他的邮件就是一种享受.除此之处,就是在夜里回味那些暖人的冬季,有时候也会想起爷爷的慈祥,文伯的儒雅,“老爸”的幽默,还有梦里那个老道人的威严.心里时常感叹人生既会有如此多的感动的感伤,这就是人生.生活赋予了我们很多东西,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生活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感受和回忆,生活才不会是一片空白.我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那些让我体验生活的人.笑对人生吧,我这样鼓励自己.我发觉自从认识“爷爷”后,我又成熟了很多,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让我不再在过去的忧伤中蹉跎岁月. 但是一封来自成都的信又把我拉回到了过去. 收到信的时候,我很紧张,迅速拆开信封,里面有两份信纸,其中一份已经发黄,外面还用透明胶布裹了一层,另一份是新的信纸.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发黄的信纸,一看署名,顿时目瞪口呆,那四个字“你的老爸”让我一阵眩晕.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儿子: 近来可好? 我一直在犹豫是否给你写信,我的心里很矛盾.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拿起了笔.现在写信也许太迟了,但我一想到你还在忧虑之中的那张无助的脸,就心难安,夜难眠,一直担心你一定还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煎熬.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的性格.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关爱他人.令我时常牵挂,也令我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来,而那么决裂地离开了你,我的自私深深地伤害了你.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的歉意.因此,有些事情有必要让你知道,让你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错,希望你不要再背负沉重的包袱.先谈谈离开重庆的情况吧.离开重庆时,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很担心我的快定会让你伤心,我恨自己这样做.我的心里也很失落,因为离去意味着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脸. 到成都之后,我先在儿子的家里住了两个星期,由于不堪忍受他们的冷眼,我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屋,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突然大病了一场,一病就是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天天都要吃中药,大部份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你送给我的二胡就挂在床头,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你.每天都惦念着你,也很希望有你在身边,至少我不会如此寂寞和消沉,想给你写信又怕你冒然来成都,所以有很多话一直压在心里,等病好了再说吧,谁知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离婚的事吗?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喜欢游泳,特别喜欢到江里去游.那时年青,体力好,一次要游好几公里远.有一天,巧遇一个不慎溺水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我把他救了起来.他苏醒后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说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用一生来报答我,所以要求认我作义父.我看他很诚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往来,渐渐地我们产生了爱意,这种不被人们所理解的关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从他完成学业到参加工作,再到婚姻大事.作为他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非常重视,催促了好几次,他就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有一次跟踪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顿时一场家庭间的矛盾就开始了,他的父母到我家和我老婆大吵一场,最后不了了之.我的老婆羞愤之下提出离婚,而那个男孩不堪忍受亲人的羞辱服毒自杀身亡.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家庭从此被悲痛和仇恨破坏.我的生活也彻底被摧毁,一度生活在悲伤和愧疚之中.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恶棍,一个肮脏可怕的人.我好不容易等到退休,我才去了重庆,避开那些怪异的目光.在重庆我开始了平常的生活,也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但没有料到就那么离奇地遇上了你.我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可爱的模样,更喜欢你善良的性格和爱心.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也很希望你将来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希望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我一直在伪装和逃避.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在乎什么,我也一样需要.但是我给不了你,我不想毁了你的生活,况且我所纪也大了,不能沦为为老不尊的境地,我只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就害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你.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事对不起我,我很感激那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和安慰.作为你的老爸,我很幸福. 儿子,请原谅我迟来的道歉,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一直牵挂着你的人:你的老爸 我匆匆翻开另一封信,从字面上看是最近写的: 儿子: 我试着把那封信寄到你的公司,但被退了回来,打电话到你公司才知道你已调往苏州,准备再给你寄往苏州的时候,我出了意外,一天我早上我去煅炼的时候,被车撞了,小腿骨折,治了半年才恢复,所以信迟迟没有寄出. 我希望你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也希望你看到信后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身体很好,一个人自由自在.最近有一件事今我啼笑皆非,进退两难.我受伤的时候,好心的邻居老太太对我很关照,对我就像对她老公一样细心照顾,她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她最近表示想和我结伴安度晚年,相互有个照应.嘿嘿,儿子,你帮我想想怎么答复她为好呢? 你的老爸
我把两封信轮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就像被针深深地刺了一下，我的心在文伯走之后失去了痛觉，而现在却是那么的痛，疼得我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老爸”和蔼而充满笑意的脸恍惚就在面前，只是那张脸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苍老﹑憔悴.我的心被挖去一块肉似的又被揪了起来.泪水已不知不觉湿了手里的信纸. 老天不应该让一个好心的老人独自承受如此多的磨难和委屈,还得饱尝寂寞和悔恨之苦.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而早点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他也许不会离去;如果当时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不冒犯他,他更不会离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痛苦的事了.想到这里,我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暗暗骂自己一声:“混蛋!” 我立即动手给他回了一封信,简明扼要地谈了我现在的情况,以及对他目前状况的担忧,并附上了我的电话号码,以便他联系我. 很奇怪,一周过去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电话.我又连续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焦急地试着用各种方式联系他,但还是一筹莫展,只差没有直身去成都了.当然,我不能冒然去成都.这对于“爷爷”和“老爸”都欠妥, “爷爷”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突然间冒出一个“老爸”来,想必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老爸”那边,也许他已经接受了那位邻居老太太，两人结伴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就这样闯过去,只怕搅乱他很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生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了.
那段时间, “爷爷”那边的消息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孙子在他的悉心关怀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高考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苏州大学, “爷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在七月底迁回了苏州. 爷爷回来后,我们见过几次面.虽然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但当我再次看到他如释重担的笑容,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他对孙子的未来非常乐观,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他谈及孙子的情况时,从他的言语间,我明显感到他的孙子仍然放不下对爷爷的特殊情感.这一点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因为我对此深有体会.他的孙子表面上和爷爷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内心还是深藏着对爷爷的爱.只不过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成熟了,懂得了怎样去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不再引发孙子的问题,我提醒“爷爷”尽量抽出时间去关心孙子,不要为我而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爷爷”还是常常来看我,每次我都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有关我的过去,我很担心增加他的烦恼,但闷在心里又总觉得对不起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怎样面对父母.其实,他早就查觉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就偷笑着看我到底能憋多久. 又一次他来看我,他实在忍不住关切地问我:“小杰,你心里有事想告诉我,但你又在担心什么,你是否担心我知道后会难过?你担心这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要闷在心里好吗?”听他这么一问,我忽然大有喜色,伸手按住了他的腹际,扬眉,现出询问的眼神.他会意地抱住我,开始吻了起来.一阵温沉之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他听后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往窗外望去,过了许久,悠悠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就不是你的爷爷.你的毛病又犯了,看来我得准备一把大直尺随时放在床头.”我不解地问:“用来干吗?量长度吗?”他露出神秘的一笑,又故作严肃地说:“打你的屁股.”然后他坐起身把我身体翻转过来,准备扒下我的裤子.我立即翻过身握住他的手,告饶地说:“哈哈,别打了,我说就是了.” 我重新又回到他的怀抱,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他听完之后一阵沉默,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静得可怕,如果有一颗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到针尖撞击地面的声音.我的心又碰痛碰痛地跳了起来,浑身不能动弹. 良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说:“小杰,如果你不去关心你的‘老爸’,那就不是你的性格,你也做不到.我能理解你,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你有时间还是到成都去找找吧,我知道你也非常担心他.但是无论怎样,你……还是我的宝贝.”我隐约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酸酸的味道,于是我摇摇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叹口气沉默了. 有人把爱比喻成一片美丽而神秘的原始森林.如果可以这样比喻,那么我和“老爸”就是那片森林里的两个探险者.我们在丛林里相遇,然后惺惺相惜,风雨同舟去寻找那片自由的净土.当我们彼此之间产生爱慕时,一个叫着“顾虑”的野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老爸”为了保护我免受伤害,而主动跑向另外一个方向以引开敌人,结果他们双双坠入深谷.而我也在慌乱中不慎失足于一个叫着 “愧疚”的深谷.从此我们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各自在荆棘中爬摸滚打数年之久,但彼此依然牵挂着对方.后来我遇到另一个身负重伤的探险者,在他的帮助指引下,我终于走出了深谷,并找到了前方的路,我们相互搀扶着前进.当我回头望时,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我,那声音似乎在呻吟,在喘息.我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山林.我想再回到“老爸”跌下的那个深谷去寻找,但牵着我手的人,我能忍心让他独自前行吗? “老爸”的爱让我体会到爱是一种承担,温暖的承担.因而将我们相互的命运密切扭缠,但我们在那个联连点上失去了重心,此时对他苍凉的似乎在求助的声音,我怎能不去爱那个膝盖已被撞得青紫,脸被吹得粗糙,心被划出伤口,灵魂被磨得沧桑的“老爸”呢?冬季又到了,我还是习惯地蜷缩在“爷爷”的温暖里.他就像是冬季里的炉火,让我的心有地方取暖,只要在他身边,什么样阴晦的天气也不会影响到我温暖的心情. 能跟他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满足.上天把我投进了一个空虚寂寞的怀抱,那怀抱顿时温暖充盈起来,他的四季也同样都拥有了甜美的梦想. 我没有去成都,也不敢去想这事,一想起来就头痛. “爷爷”倒是问过我几次,都被我敷衍了过去.我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再次失去平静,我们的心在经过长期的等待之后,已经累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生日又快到了, “爷爷”打算和我一起过生日,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但生日那天,他的孙子要参加学校举办的主持人大赛,希望他能去现场支持鼓励.我毫不犹豫地让“爷爷”去了学校,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打扫房间.我把房间清理了一遍,又用湿布把家具、物品、墙面和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我很专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不知疲倦地重复.我突然发现我乐于此类事情,这样心里就没有空闲去想问题了. 干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天刚黑就躺下睡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以为是“爷爷”打电话来为今天的事道歉,所以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儿子,生日快乐!”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会令人振奋的声音,多么体贴的语言.没错,是他,真不敢相信,几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住我的生日.一颗激动的泪珠迅速从脸上滑落,感谢上天,他终于有消息了! 我猛然坐起身,手紧紧握住手机,生怕就在那一刻工夫信号突然中断.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此时的心境一点不为过.突然的幸福令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老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一次伤心地哭了,哭得很久,也很幸福.他静静地听着我哭泣的声音,似乎也在暗暗落泪.泪水渐渐地理清了我的思绪,我开始和他谈起了我的往事.但我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他离开重庆后我一直以来的感受;第二,有关“爷爷”的事.我害怕他在知道他离去后我是那么内疚和伤心,同时现在已有了相爱的人,就再也不联系我了.当然第二件事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告诉他,但第一件事我将把它永远埋在心底.他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说:“儿子,天意呀!”然后他告诉我,他以子女反对为由婉言谢绝了邻居老太太的好意,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并说如果有机会,想来苏州看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挂断电话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拎着生日蛋糕的“爷爷”,脸上满是歉意的笑……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矛盾,再也难以入睡,心在苏州和成都之间摇曳不定,直到黎明时分才被一阵疲惫合上了眼.那个道人又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微笑,那笑慈祥得近乎神秘.他说了一句,“无情者,乃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不以情爱贪欲以守其身也……”然后轻抚一下我的额头,哈哈大笑几声,接着随风消失在黎明的天空里.那笑声还在房间里回荡,我觉得那笑声很奇特,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意义,是讽刺,还是同情;是劝慰,还是鼓励?我猜不透,也想不明白.或许答案就在这黑白交替的黎明吧. 此时黎明的天边开始映出一丝桔红般的霞光,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闪现出三条身影,有一位年青人搀扶着两位老人向那霞光的深处追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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